奥斯卡大奖为什么给了《绿皮书》？

对于《绿皮书》获得奥斯卡奖，有些专业人士觉得很惊讶，他们怀疑奥斯卡是不是颁错了对象，认为觉得这部影片虽然中规中矩但算不上什么很高成就的电影——为什么放着那些艺术水平更好的不给，偏偏给了这部片子呢？其实翻翻奥斯卡发奖的历史我们就可以知道这点不足为奇：它颁奖一贯是政治挂帅的，也就是在艺术质量差不多，甚至是艺术差一点的情况下，也是要奖给政治最正确的影片的。

《绿皮书》的故事并不复杂：著名的黑人音乐家唐.谢利博士准备去种族歧视严重的美国南部进行巡演。为了能够解决旅途中可能遭遇的麻烦，他决定雇佣意大利裔底层白人打手托尼为司机，伴随着他一路出行。两个种族、阶级有着明显差距的人，一路发生了很多矛盾碰撞，同时还一起解决了很多困难，最后终于跨域了种族和阶级的限制，成为了终身挚友。

唐博士和托尼两个人的阶级地位有很大差距。唐博士是雇主，是著名钢琴演奏家，是中产阶级上层，居住在非常豪华奢侈的房子里，说着温文尔雅的语言，有着翩翩迷人的绅士风度，来来往往的都是社会上层名流。托尼是雇工，当过工人，干过打手，生活在社会底层，每个月都要为交不起房租而头疼，他语言粗鲁脏话连篇，动不动就喜欢打架斗殴，交往的也都是底层的流氓混混们。

这种明显的阶级差别，也造成了非常不同的思想观念和处世方式，还导致了两人之间的一系列矛盾冲突。唐博士忍受不了托尼的抽烟，忍受不了托尼粗俗的语言，更忍受不了他粗鲁的行为举止。托尼吃的津津有味的饭食，在唐博士看来完全是垃圾食品，根本不值得品尝。至于托尼爱听的流行音乐，唐更认为是下里巴人，登不了大雅之堂。在托尼看来，唐博士则矫情做作，难得真情流露，毫无生活趣味，跟那些上流社会的伪君子差不多一个德行。因此两人的旅行，因为说话、举止、习惯等方面的不同，充满了争执和吵闹。

不仅仅是阶级地位，两个人的种族身份也有着巨大的差异甚至是对立。唐博士虽然富有却是黑人，是当时严重被歧视的种族群体，是白人种族主义者眼中的“黑鬼”。托尼虽然贫穷却是白人，也受到了当时种族偏见的影响，对自己的白人身份有某种优越感，对来家里装修的黑工人甚是鄙视，连他们用过的杯子都想扔掉。唐博士是同性恋者，属于性取向中的少数。托尼一家则是保守的天主教徒，有着极为传统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方式。

在这种社会格局中，唐博士有很多痛苦和尴尬。

他虽然名声很大，虽然交结社会名流，虽然有着丰富的物质生活，在那个白人主导的社会机构中，仍然处处受到歧视甚至是迫害。因为是黑人，服装店的衣服他不能试穿；因为是黑人，刚刚表演过的酒店拒绝让他进去方便；因为是黑人，餐厅拒绝让他进去用餐；因为是黑人，他在酒吧喝酒的时候被种族主义者百般羞辱；因为是黑人，警察不允许他在日落之后出来游玩，看到就立刻把他抓进了警察局。就像他痛苦不堪的时候所言：“有钱的白人付钱让我演奏，这让他们觉得自己有文化。但我一旦走下舞台，在他们眼中就立马变成了另一个黑鬼而已！”

白人上层社会排斥他，底层的黑人同胞也不接纳他。在底层黑人看来他也不是自己人，他的生活方式跟他们不一样，他使用的语言不一样，他的穿着打扮不一样，他玩的游戏不一样，至于欣赏演奏的音乐更不一样。同样是黑人，他对黑人底层的流行音乐开始是不屑一顾的。因为他骨子里的傲慢，他的黑人同胞也报之以冷漠，他们不会跟他交往，甚至连他弟弟也异常疏远他。

托尼也有很多痛苦和矛盾。虽然他是白人，却生活在贫穷的社会底层，他的肤色没办法让他马上变得富有。他当过工人，开过垃圾车，干过打手，被贫穷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为了挣五十美金，他可以跟人打赌一口气吃26个汉堡，直到把自己撑得再也吃不下东西。为了应付日常开销，他不得不把家传的怀表拿到当铺里当掉。为了一份丰厚的薪水，他不得不暂时放下白人的优越感，去给自己并不欣赏的黑人雇主打工。因此在唐博士抱怨受到种族歧视时，他说他比唐更像黑人：“我住在肮脏的街边，你在王座上。我的世界比你黑多了！”

在唐和托尼两人的关系中，种族很重要，但阶级因素显然更处于支配地位。唐博士是富有的雇主，因此可以强迫托尼停止吸烟，可以强行让托尼停止说话，可以对托尼的行为指指点点，可以嘲笑托尼的欣赏水平，甚至可以强迫托尼把路上捡起来的石头还回去。托尼心里尽管不情愿，但是为了拿到工资，为了维持全家人的生活，为了不至于饿死，还是服从了唐博士不近人情的指令。

托尼的种族优势使得他可以摆平很多事，这让唐博士更加倚重他，这增加了他和唐博士进行博弈时的“资本”。他利用自己的聪明狡黠，在食物选择、欣赏的音乐等方面也悄悄地影响了唐博士。托尼利用暴力帮忙摆平了一些小事，但当两人被警察拘捕时，托尼就没有办法了。关键时刻，作为上层音乐家的唐博士居然能直接打电话给总统肯尼迪的弟弟即当时的司法部长罗伯特.肯尼迪，这才让他们被释放了。因此，唐博士的阶级优势在两人之间始终是第一位的，支配性的；托尼的优势是第二位的，非支配性的。

作为政治高度正确的影片，结尾当然是大和解性质的即阶级和种族之间的双重和解。

首先是唐博士和托尼之间的和解。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唐博士接受了托尼的部分观念，他喜欢上了吃底层的炸鸡，也开始弹奏流行音乐了，甚至跟着托尼说起了脏话。托尼困的没法开车时，他放弃了雇主身份，让托尼去休息而自己开车。在平安夜，他带着礼物跑到托尼家去过节，这都是和解的体现。托尼也体谅了唐博士，他接受了唐博士文绉绉的写信方式，体谅了黑人的艰难处境，放弃了白人的种族偏见，并且真诚地邀请了唐博士在自己家里过节。

其次唐博士和底层的黑人同胞也实现了和解。受到托尼的鼓励，唐博士不再抱着精英阶层的偏见，不再端着高雅艺术的架子，不再鄙视底层的流行音乐，主动在底层的酒馆里为黑人同胞们弹奏了一曲，靠着精湛的技艺征服了在场的观众，赢得了他们的理解和尊重。

这种和解实际是一种意识形态。这也是用想象的方式，给这个社会结构下无解的问题，来了一个幻想式的解决。这是美式的主流意识形态，这是美式的“种族团结一家亲”和“阶级团结一家亲”的神话。这种神话我们过去看过很多，比如《阿甘正传》、《与狼共舞》、《老爷车》等等。然而神话背后的现实就远远没有神话宣传的那么美好了——影片说是根据现实生活中的唐纳德.谢利和托尼.利普两个人的事迹所改编，还说两个人成为了终生挚友，却始终找不到两个人的哪怕是一张合影，不是很讽刺吗？

这类片子试图像水泥一样浇筑在充满裂隙的社会屋顶上，试图弥合对立严重的社会各集团，然而却无助于解决真正的社会问题。与其说探讨解决方案，毋宁说它要抚慰、麻醉痛苦中的芸芸众生。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伴随着长期的经济增长乏力，美国社会平庸乏味的主流建制派越来越失势，激进左翼和极端右翼的力量同时大增，美国社会撕裂程度加深了。这部影片生产的背景，正是种族/阶级对立严重的美国当下社会。在这个时候，这样一部宣扬种族/阶级和解的影片，当然适逢其时，当然应该获得奥斯卡的褒奖，不是吗？

我们在这里需要强调的是，对美国影片的批评不应该演变成一种民族主义话语，也就是说不应该变成一种自我优越性的证明秀。实际上美国有些问题我们也有，只是呈现的面貌有很大不同。我们也有些和稀泥的电影，比如《人在囧途》、《泰囧》之流的，拍的也就那么回事。

小知识科普：为什么意大利裔的托尼被南部警察称作“半个黑人”的时候，他会怒不可遏？因为自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30年代，美国社会主导的盎格鲁-撒克逊白人不仅歧视有色人种，而且歧视其他非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曾经掀起浩浩荡荡的反意大利移民浪潮。他们把意大利人看作“半个黑人”，不但制定法律政策排挤意大利人，还抢劫焚烧意大利店铺，甚至动用私刑绞死意大利移民。处于弱势的意大利人在美国复制了意大利的黑手党，坚决反击盎格鲁撒克逊种族主义的迫害。结果那些盎格鲁-撒克逊种族流氓在凶悍团结的意大利黑手党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很多城市的黑帮成了意大利黑手党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