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 吐心中之块垒 弘真情之可贵

一个民族只有了解自己的过去，才有底气走向辉煌的未来。作为启蒙思想家的李贽，一直对历史情有独钟，他的《藏书》和《续藏书》都是史书中的鸿篇巨制，而在《焚书》中，他特设卷五《读史》，讲史实，品人物，发感慨，从中也可窥见作者特立独行的风采。今天，请走进《焚书·读史（卷五）》，和李贽一起读历史。

《读史》的第一篇是《曹公二首》，可见李贽是非常推崇曹公的才干的。曹操看上丁仪，打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他儿子曹丕阻止说：“丁仪一只眼睛瞎掉了，女孩都爱美男子，妹妹肯定瞧不上这个丑八怪。”曹操只好作罢。后来有一次，曹操跟丁仪对谈时，猛地站起来大声说：“丁仪好人才！就算两只眼睛都瞎了，也配得上当我女婿，何况他只瞎了一只眼睛呢？曹丕这小子耽误了我啊！”李贽说：曹操是真爱才，爱丁仪的才华，以至于对他瞎了一只眼的事实全然不顾，爱丁仪的才华而丝毫不考虑自己女儿的态度；丁仪虽然错过了与曹操以翁婿相称的机遇，却不能不把曹操当作“知己”之主。

今天看来，曹操以“才”作为挑选女婿的唯一标准，这与如今满大街的“颜值控”比起来，曹操这个“人才控”有多么难得。

《曹公二首》中讲的另一个故事是曹操欣赏陈琳之才的事。陈琳本是曹操对头袁绍的高级秘书，他写了一篇《为袁绍檄豫州》的檄文，把曹操和他的父亲、祖父一家三代人骂得狗血淋头。檄文送到曹操眼前时，他正害头疼病，一见到陈琳的檄文，一跃而起，一连声叫起来：“这奇文把我的头疼治好了！”

李贽评论说：天下的好文章多了，看文章而治好病的人却几乎没有；陈琳檄文写得好，倒是没什么了不起，而曹操则是最难得的爱才之主。唐玄宗也是有文才的，却不懂得爱惜杜甫、孟浩然这样的人才，至于六朝晋武帝之类的庸主，不但不爱惜人才，还嫉妒、谋害比自己有才华的臣民，更是不足挂齿了。

曹操作为成大事的一代枭雄，其心胸之广阔，真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对唐玄宗的一段评述，流露出李贽心中深深的无人赏识的落寞啊。

李贽一生看重朋友，甚至多次表示希望老死在朋友而不是妻儿身边。在《读史》中有多篇评论友情的作品。其中又以《张千载》最为感人。

张千载是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同乡和朋友。文天祥任朝廷高官时，几次举荐他出来做官，他都谢绝了。文天祥在广东兵败被俘北上路过老家庐陵时，张千载设法见到文天祥，对他说：“他们要把你押送到燕京（现北京），我和你一起去。”

到了燕京，张千载就在关押文天祥的监狱附近找个地方住下来。文天祥被关了三年，张千载送了三年牢饭，一餐不缺。他还偷偷做了一口木箱。文天祥被害的那一天，他不顾性命危险，偷偷把文天祥的头颅藏在箱里。又去俘虏营找到文天祥的夫人欧阳氏，与她商议，火化了文天祥的尸体，收捡了没烧尽的遗骨，然后把装头颅的木箱运回家乡安葬。

李贽评论说：这种忘我的生死交情，千年难得!

张千载是一位真正的义士。趋利避祸是人之常情，张千载却以大义打破了这个常情。朋友富贵时，他不但不高攀，还多次谢绝引荐；朋友落难时，他不离不弃，尽心照顾；朋友为大义献身后，他甘愿冒生命危险，为朋友收尸营葬。民族英雄文天祥的“丹心”与日月同辉，他的朋友张千载，这个舍生取义的典范，其高义也长留青史。

张千载为了民族大义和朋友情谊，不怕失去自己的生命。他有读书人的品格节操。而李贽认为“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就是说，普通人也具备“圣人”的才德，底层也不缺乏才能出众、品德高尚的人。

《读史》中的《阿寄传》评论的就是这样一位底层人物。

阿寄是浙江淳安徐家的仆人。徐氏兄弟分家，老大分得一匹马，老二分得一头牛，老四的妻子寡居，分得仆人阿寄。阿寄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寡妇哭着说：“马能驾车，牛能耕地，老仆人阿寄走路蹒跚，我不是白添一张吃饭的嘴吗？”阿寄听了叹口气说：“主人是不是觉得我不如牛马呢？”

之后阿寄细心谋划生财之道，并把他的设想细细向寡妇作了说明，寡妇觉得他的方案还不错，就把家里的金银首饰全部变卖，筹集了12两银子给他做本钱。阿寄随后进山贩卖油漆，一年之中多次赚到利钱。他对寡妇说：“您不要发愁，家里很快就会富起来的。”

就这样，阿寄经营了20年，赚了几万财产，帮助寡妇嫁出三个女儿，为她的两个儿子娶了媳妇，主人的女儿和儿子的婚事都办得风风光光。又给寡妇的两个儿子聘请了家庭教师，并捐财物让他们进了国子监，寡妇成了当地首富。

不久，阿寄病危，他对寡妇说：“老奴已为您尽了牛马之力。”他从枕下取出两份财产清单，家中财产账目清清楚楚，他交代说：“把清单留给两位少主。”说完就去世了。

徐家的几个孙子怀疑阿寄另外藏了私产，就偷偷打开阿寄的小箱，结果发现箱子空空如也。阿寄留下一妻一儿，一贫如洗。

人们发现，阿寄在生前，虽然年纪大，但只要看到徐氏族人，即使对方是幼童，他都会恭敬行礼；如果骑马路上相遇，一定要下马相送。见主母时绝不正视，即使是年幼的使女，也不随便搭话，并保持一定距离。

李贽评论说：像阿寄这样的人，读书明理的士大夫，会比他做得更好吗？一个人，如果能用这样的诚意，侍奉君主和父母，完全可以称为大忠纯孝了。

“忠”就是尽力，为家人尽力不难做到；为朋友尽力，为主人尽力，为道义尽力，难能可贵。这也是李贽盛赞读书人张千载和仆人阿寄的原因。

李贽说：“士贵为己，务自适。”读史同样贵在自我完善。我们之所以关注历史，是因为我们更关注自己。与李贽一起读历史，读透自己，读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