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背叛、民族主义：走进残酷的《阿特拉斯》世界

编者按：《阿特拉斯》抢先体验版发售以来机制不平衡、漏洞百出、政治民族等问题层出不穷。那么玩家们为什么还坚守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呢？让我们从西方玩家的视角一同走进这个残酷的海盗世界。

游戏主播BurkeBlack头上戴着顶精致的海盗帽，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他的角色站在甲板中央，与其他玩家挤在一艘人满为患的船上。隆隆的炮声中，有人在语音里高喊：「盖伦号再次扬帆出击！」BurkeBlack镇定地说道：「没错，现在升半帆......等等，这是什么？」说话间，盖伦号与一条鲸鱼撞了个满怀。

乍一看，与鲸鱼的亲密接触像是个巧合，但实际上，这里的鲸鱼多得像是要把海填满一般。这其实是一家名为黑蝴蝶的黑客公司搞的鬼，他们盗用了游戏管理员的账号，然后生成了几十只鲸鱼来破坏和阻碍玩家们的船只。黑客公司盗用管理员账户的举动不久之后让整个《阿特拉斯》社群都面临着极大的威胁。不过此时不明所以的玩家们还对着这奇怪的场景啧啧称奇。BurkeBlack笑了笑，他也感到惊奇，但他仍然继续下达着「开火」的指令——周围此起彼伏的炮声容不得他花时间去好奇，先不管这几十条鲸鱼是怎么回事，当务之急是赢下这场战役。

这便是游戏《阿特拉斯》的样子，这款海盗题材的生存MMO 由 Grapeshot Games工作室开发。自2018年底推出了制作粗糙的抢先体验版以来，这款游戏一直饱受争议和批评。作为《方舟：生存进化》的精神续作兼竞争者，在《阿特拉斯》中玩家要面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敌对玩家，玩家需要捍卫自己的土地，修造船坞并积累资产以进行自己的海盗行动。

如今仍在《阿特拉斯》的世界里自得其乐的玩家无不经历了问题重重的早期版本，他们也没有被硬核的游戏玩法而劝退，并且还忍受住了游戏令人失望的后续更新。虽然这款游戏现在明显还未完成，漏洞满天飞、经常会出现不合理的游戏机制，而且相当耗费时间，但《阿特拉斯》也有着一些让玩家沉迷的闪光点。本作借鉴了殖民时代的架构，在这里有君王、封臣和庞大的帝国。

不过与历史书不同的是，《阿特拉斯》的世界看上去要荒诞得多。各种命名怪异的联盟（例如Sexy Cat）立于各大PVP 服务器顶端；亚洲玩家与西方玩家之间不断的冲突更是导致游戏中存在着大量的种族矛盾和民族主义。

Polygon采访了全球各地一些在游戏中影响力巨大的玩家，他们无一例外都与游戏中的历史、政治格局以及各种大事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游戏的目标

从设计上看来，《阿特拉斯》鼓励玩家们组成多个散落各地、互相敌视的群体，玩家们在游戏中以工会的形式组织在一起。在游戏中，玩家必须占有一片土地作基地之用。而土地是可以被他人侵占、窃取的，尤其是在玩家离线的情况下。

《阿特拉斯》的地图比《方舟》大1200倍，开发者声称这张地图可以同时容纳4万名玩家。不过这张大地图被分割成了一个个网格状的子服务器。每个方格都包含陆地或海洋等地形，并且只能容纳有限数量的玩家：理论上最多能容纳150人，若是服务器出现问题则会更少。玩家可以建造木筏、单桅帆船、大帆船等船只，并且可以进行个性化定制。占领土地可以让玩家建造多个基地、造更多的船、还可以驯养动物、收集资源等。

某种意义上来说，《阿特拉斯》的世界有着一个完整的闭环。工会占住大片土地，然后将其租给成员（封臣），租用土地的人又向工会缴纳税费，互利共赢，到了最后，工会往往又会加入一些大型的联盟，以保住自己所持有的土地和资产。

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大联盟间会不时爆发冲突。有时同属一个联盟的工会也会违反互不侵犯条约爆发冲突。还有时，联盟和工会会为了保卫领土或者实行扩张而向敌人开战，他们会占领其他人的土地并将其转化成自己的资产。玩家可以记下敌人的作息时间，并且将世界各地的玩家们都拉入到自己的工会里来，这样他们就可以趁敌人睡觉时发动袭击。聪明的战术大师会在打仗时让己方的玩家尽可能占满地图格子，这样对手就会因为单元格内玩家上限的限制或者高延迟而被踢出战局。

《阿特拉斯》中的战斗混乱无比，很大程度上大家都在依靠服务器的各种不稳定特性来取胜。战斗方式更是各种奇淫巧伎频出，有通过在船上画上各种民族主义标语来从心理上攻击敌人的，类似的方式还有通过黑客手段骇入管理员账户，制造大量鲸鱼以及不符合游戏背景的战斗机来打击敌人的。甚至有的玩家会在身上背满各种制造材料，然后跳到敌船上通过让对方超重来让敌人沉船。

上述的种种事迹劝退了许多玩家，而留下来的玩家已经学会了忍受这些问题，并且决心要为这片广阔的地图而战。

匆忙的早期游戏

《阿特拉斯》玩家达伦在妻子怀孕前，花了80个小时游玩《阿特拉斯》，他告诉我游戏刚发行时可谓问题重重。

「自由港（游戏一开始的安全区）里已经被挂机的玩家给挤满了，其他玩家在这里会不停掉线，那些下班后上线的玩家会发现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早被抢光了。」

玩家不能总是呆在自由港，他们必须要外出寻找新的领土，但玩家们又不能太过挑剔，因为他们必须要不时的停靠下来修筑基地和补给物资，而这时游戏早期的另一个问题「诅咒之船」就出现了。该船类似一个强大的NPC，会在海上用强力大炮轰击玩家的小木筏。

而中国玩家的进入则让很多休闲西方玩家陷入了难以与其对抗的困境，西方玩家很快就对中国玩家产生了固有的抱团印象。许多中国玩家都是别的游戏中开黑的队伍整体入坑《阿特拉斯》的，抱团开坑让他们在游戏早期获得了相当的优势。

据达伦说，西方玩家们对中国玩家的反应从最初的敬畏慢慢转变成了彻底的种族攻击。「西方玩家们每到一个岛上，要么资源已经被中国玩家开采一空，要么就会直接被他们击沉。」

在上述种种因素的干扰下，《阿特拉斯》的早期体验直接变成了一直跑跑停停的循环。最终逼得很多玩家只能在偏远落后的地方定居，从这些地方开始建立自己的帝国。

杀出个黎明

我们采访了ID分别为「Captain Church」和「Lustria Church」的两名玩家，他们是游戏中名声显赫的工会「联合会（Federation）」的公会长。Captain Church是一名主播，常在玩家社群中策划一些活动。而Lustria也在其他游戏中组织过一些活动，他曾在《辐射 76》中以 SatelliteJedi 的身份策划了玩家扮演 NPC Boss 的活动。

Federation的核心成员们在工会创立之初为了寻找一片安全、无人占领的领地克服了诅咒之船的威胁，横渡了危险的海域。

Lustria说道：「我们带着二三十人来到了一座岛屿，但那里已经被一个联盟占据了。这个叫『黑雪（Black Snow）』的联盟体量很大，已经兼并了很多小型工会，他们声称这片土地属于他们，强迫在那里安营扎寨的玩家为他们效力。任何想要留在他们领地的人都必须缴纳高额的税款，并且还要保证自己的舰船会为联盟的军事行动出力。」

联合会的成员们和黑雪周旋了数日，同时Lustria以及Captain Church两人探访了附近的小型工会，看看这些工会们是否愿意参与反抗。最后，黑雪的头领们在游戏中召开了一场关于「岛屿状态」的会面，事情也随之步入高潮。

Lustria以及Church在会议中提出了对权利和自由的诉求，但被黑雪的领导人直接拒绝。

「在场的人可都站在我这边。」他说道。

「其实他们已经和我们同盟了。」SatelliteJedi对他说,

于是乎，血腥的政变瞬间打响。由于在场的与会者都不能携带武器，场面很快演变成了暴力的肉搏战。玩家们赤手空拳生生杀死了黑雪的成员。一旦敌人死了，他们就会被驱逐回自由港，他们会失去所有资产，占领的土地也会被一并收回。

参与反抗的玩家都受邀加入了联合会，在这个工会中，玩家们平等而自由。

紧张关系加剧

就在众多像联合会这样的工会刚开始成形时，中国玩家已经在《阿特拉斯》中开始了疯狂的扩张。北美和欧洲的玩家对这种局面感到担忧，许多工会为了守卫领土结成了联盟。

一家名为「Make AtlasGreat Again」的工会（简称为MAGA）以其明目张胆的宣扬民族主义而臭名远扬。这类现象让游戏中的气氛变得紧张且令人不适，论坛的版主们不得不努力让社区远离各种种族歧视的言论和图片。他们的帖子有的在夸张地宣传全面战争已经到来，有的则是在号召大家武装起来，为保护西方土地不为亚洲人侵犯而战斗。

许多西方玩家将中国玩家视为一个整体，由于英文的游戏客户端不支持显示中文字符，中文字符在游戏中会显示为一个个方块，这种情况进一步加深了中国玩家是一群「没有面孔的集体」的刻板影响。

我也采访了四名中国玩家，他们在邮件中表示希望能保持匿名。其中两名玩家承认，他们的工会在游戏中利用过一些游戏漏洞，并且表示这是为了击败西方玩家所采用的必要手段。紧张的局势和种族主义攻击进一步为这些做法提供了「正当」理由。我问到：如果游戏为亚洲玩家单独增开一个服务器他们是否会转服，所有人都回答「不会」。

对有的中国玩家来说，与世界各国玩家竞争不仅是游戏的一大乐趣，更是玩游戏的一大动力。在战斗时，中国玩家在全服聊天中的谈吐无一不显示出他们身上充满了无尽的民族自豪感。中国玩家的战船上经常印有「中国第一」的字样。一位中国玩家表示：「这是一种宣扬自己的方式，表示『没有游戏是我们不能主宰的』。」

许多西方玩家回应中国玩家的方式是加入像 MAGA 这样的工会，不过这些玩家并不被其他西方玩家所认同。由于他们的言行举止，很快MAGA在西方玩家群体中也声名狼藉。

MAGA不仅针对亚洲玩家，他们也会攻击西方工会。有时他们会与其他工会签订互不侵犯协议会结成联盟，但一等到盟友下线，他们就开始攻击、掠夺盟友的领土。他们属于当前游戏政治局面下催生的丑恶产物，他们是一股混乱的力量。尽管他们天性好战好斗，但却在社交媒体上把自己包装成一支保护西方免受「红色威胁」的爱国力量。

Church表示「他们不仅名字就让人厌恶，他们玩游戏的方式更是惹恼了所有人，所以无论西方还是亚洲玩家都对他们开展了攻击。」

MAGA命中注定的分崩离析是从内部开始的，一个拿到了管理员权限的玩家借助自己的权限摧毁了MAGA的基地，让MAGA失去了所有的领地，并且他破坏了MAGA所有的船只、仓库和建筑，然后把所有人踢出了工会。

MAGA最终不复存在，一个管理员把所有人都踢出了工会，摧毁了基地，导致剩下的成员四散而去。MAGA的规模并非特别庞大，但他们也耗费了不少时间为自己开辟了不少土地。这种挫败感让大多数MAGA的成员直接放弃了游戏。

欧洲玩家Julian表示：「他们解散未必是件好事，MAGA起到了用来区分好人坏人的作用，MAGA的人素质都很低下没错，但至少以前所有素质差的人都集中在那个公会里。」

有时官方会介入游戏来应对黑客攻击问题或者封禁一些恶意利用漏洞的玩家。不过官方还从未插手过派系争斗以及玩家们在游戏中的各种言论这类事情。Polygon此前曾就游戏中的黑客问题、审核制度以及社区管理政策等问题询问过Grapeshot Games，不过他们并未给出答复。

Church说道：「游戏目前的趋势就是战斗已经变成大型组织之间的事了，个人和小型组织很难参与其中。玩家大部分游戏时间都在受苦、不停吃苦头，历经多重苦难后才终于能占领一块土地。」

管理与领导

经营像联合会这样的工会很多时候都需要借助游戏之外的东西，聊天软件和网络云盘这样的东西都得用上。还有很多工会在其他游戏中已有过运营工会的经验，对他们来说使用这些工具可谓驾轻就熟。

玩家要想加入工会，就必须通过工会的审查。联合会非常反对种族歧视，该工会欢迎各地的亚洲玩家加入他们。联合会并不欢迎MAGA工会的人，也不欢迎那些与MAGA相似，侵虐性过强的玩家加入他们。

Church 表示：抛开道德原则不谈，就算只为了壮大工会，他们也需要这种包容各地玩家的政策。虽然会让管理难度加大，但有了不同时区玩家的加入，工会就可以全天候保持警觉状态。

而当《阿特拉斯》出现被黑客组织攻击的事情后，玩家社群与开发者之间本就紧张的关系更是被进一步激化。

「黑蝴蝶」事件

一月时，主播兼玩家论坛管理者 Jatheish Karunakaran在论坛上就最近游戏中发生的鲸鱼突然出现在战场中，现代飞机在天上盘旋，还有开发者账户遭窃等一连串事件进行了解释。

他写道：「今天早些时候，游戏管理员的Steam账户被盗用，并被盗用者用来破坏北美PvP服务器。需要澄清的是，是账户盗用而非游戏被黑客骇入，也并不是第三方程序或者漏洞引起的。我们已经采取补救措施，确保这类情况不会再次发生。」

Karunakaran的声明激怒了玩家，他们认为他的说法避重就轻。在玩家们看来，影响如此恶劣的黑客事件，官方本应向他们完全公布事情的详情。更糟糕的是，很多玩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黑客组织黑蝴蝶当初在《方舟》中就已臭名昭著，如今他们跑到了《阿特拉斯》中，改名为TEA继续兴风作浪。

黑蝴蝶在《阿特拉斯》继续着他们在《方舟》里的作风：挖掘游戏漏洞以及黑客行为。玩家们纷纷表示是中国的蜗牛游戏保护了他们免受黑客的困扰，蜗牛同时也是《阿特拉斯》开发商的母公司。黑客组织的破坏力太过强大，以致于开发商直接选择放弃维护大型PvP服务器的工作，转而将这个重任抛给蜗牛游戏。

这已经不是《阿特拉斯》中的第一次黑客事件了，在黑蝴蝶事件后，很快又有玩家遇到了黑客事件和非法修改游戏内容的行为。不过还没有哪一次能像黑蝴蝶事件一样造成如此大的恶劣影响。

据Lustria说，官方正处于两难的境地。「玩家们没有给予官方足够的信任。官方引入了反作弊软件BattleEye，被判明作弊的工会也受到了严惩。我觉得官方已经做出了行动，我很想知道官方将如何处置黑蝴蝶，但是也许黑蝴蝶对官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虽然这件事逐渐淡出了玩家们的记忆，大家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大象的负重或者石头的耐久度这些事情上来，但黑蝴蝶事件表明《阿特拉斯》的游戏体验并不是太好。玩家们已经开始妥协，据Lustria所说，就连小规模的战斗中，也经常能看见一些小号做出短时间内快速移动中连续爆头的操作，作弊俨然已经成为了游戏的一部分。

幕后黑手和云游戏

那些游戏中的工会领导人们已经开始脱离游戏。Lustria 说道：「我会在聊天软件中听朋友们玩游戏，我会研究游戏地图，关注相关消息，我与各个工会的成员们聊天，不在乎他们是敌是友，但我已经不怎么登陆游戏了。」

Church表示：「这不再是那款能和朋友们玩到深夜，让你每天上瘾般玩8到10个小时的游戏了。」

《阿特拉斯》未来的走向让人捉摸不透。这款游戏的活跃玩家数量自上线以来一直在下跌，在论坛上关于《阿特拉斯》的内容也大都是玩家们对于漏洞的抱怨和催促官方添加新功能，很少看到有玩家分享自己的冒险故事。大型联盟组织控制了整个游戏世界，而且核心玩家们往往在游戏外花费的时间比在游戏内要多得多。

通过使用皮包工会、指使成员、小号等各种障眼法，有经验的工会可以逃脱开发商的制裁。而那些不用外挂的玩家，唯有通过时间、合作、领导力和意志来与开挂者对抗。玩家达伦表示，他已经没有这样的精力了。

「我喜欢这款游戏，以及里里外外的各种事情，但当我妻子怀孕后，我就知道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玩了。有的游戏你可以和家人以及孩子一块儿玩，但《阿特拉斯》并不属于这类游戏。而且考虑到这款游戏现在的玩家群体，我不认为《阿特拉斯》有一天能成为合家欢游戏。」

而对Julian这样的玩家来说，那种能参与到一款游戏不断改善过程的感觉吸引着他。

「《阿特拉斯》让人感觉并不像是一款海盗游戏，而是更像是一款殖民题材的游戏，有时候群里会突然接到任务，然后我们便迅速登陆、各就各位。一边看剧一边准备工会所需的金属材料。」

「《阿特拉斯》并不是款传统意义上的游戏」

如果不是游戏，那是什么呢？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像一本历史小说，或者某场军事战役。不过参与其中的大都是些名字怪异的国家，然后每个人表现得都很混蛋。」他说，「不过能亲身参与其中的感觉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