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在蹦迪的加斯帕
《独自站立》之后的加斯帕,用一部又一部视觉异常暴力的作品,2002年《不可撤销》、2009年《遁入虚无》、2015年《爱恋》,探索着困在凡人肉身里的灵魂(如果有的话)深处的那一个个黑暗角落。
一次又一次,他在死亡、暴力和失控之间,不断挑战银幕之前的观众底线。
如果《遁入虚无》将近三小时的灵魂出窍游荡还没有突破你的底线,那么《高潮》里长达一小时的大型集体嗑药现场,这些毛骨悚然的极端场面巨细无遗地呈现在面前时,你是否还忍得住不愤然离场?
相较之下,《爱恋》里的性爱场面,竟然显得有些许温馨了。
当然,也少不了那些极具辨识度的、饱和度过高的电影配色和高频率的光影交换。加斯帕就像一个永远在蹦迪的诗人,在闪烁的霓虹灯蹦着跳着,躁动地思考人生。
Still Gaspar
就算你从来没有听说过加斯帕,也从来没有看过他的作品,但若你够细心,在《高潮》影片开头的舞者casting场景中,已经隐隐预示着整个电影的风格和走向。
在播放casting录像带的那个老式电视机右边整齐堆起的那些DVD盒可以让你对电影风格有一个大概的心理预设:
1981年《着魔》和1977年《阴风阵阵》(卢卡·瓜达尼诺在2018年曾翻拍)的恐怖,《索多玛120天》的惊悚和关于人体极限的实验,1982年《雾港水手》的情色和大量霓虹色彩的使用,1854年《极乐大厦揭幕》的邪典气息,1919年《切腹》的悲情,1929年《一条安达鲁狗》的奇幻。
《着魔》
相对于加斯帕过往的其他作品,《高潮》有着更为松散的结构,几乎可以说是0剧情,与其说是电影作品,还不如将其看作一个大型的行为艺术现场(但好像,他的作品行为艺术的色彩都蛮重的)。
除了前面舞蹈场面有着非常明显的编排痕迹之外(毕竟,那个流畅的一镜到底真的是非常惊艳),电影的其余片段更像是记录片中的V-log大混剪。
电影大部分角色都由非专业演员出演,除Sofia Boutella之外,全部都是从蹦迪厅或是油管个人账户里挖掘出来的,包括那个来自刚果、柔韧度已达恐怖级别的柔术表演者。
这些舞者们也从来没有参与过大型的集体舞蹈编排表演,但在极短的磨合时间和指示之下,却成功贡献了可以纳入影史的舞蹈场面。
这五分钟一镜到底、结合了Voguing、Krump Battle等各种自由风格的精彩舞蹈编排实际只彩排了大概15-16次,在一天之内就已经完成了,《遁入虚无》大量使用的俯视镜头也行云流水地被运用在这里。
人类大型协助的脆弱性
高度配合、近乎完美的舞蹈场面算是加斯帕作品里少有的“正常”内容,但正当你觉得《高潮》是加斯帕有了一个180度的风格转变,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正是前面这个如此和谐、充满能量和活力的彩排和协助表演,才能和后面长达一小时的疯狂和失控,形成极具讽刺意味的对比和反差,反衬出前面的那种近乎完美的协助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ETRE EST UNE ILLUSION FUGITIVE 存在是转瞬的幻觉
比起《不可逆转》的复仇,《爱恋》的情欲纠纷,《独自站立》的绝望,《高潮》用高强度、长时间的混乱,讲述了在不可预知的因素之下,人类协作瞬间崩溃、走向无法控制的灾难的疯狂状态。
尤瓦尔·赫拉利所著的《人类简史》中提及,大型协助能力是智人得以进化、区别于其他物种的一个特征。
但他没有提及的是,这样的一种被我们引以为豪的协助精神是多么的转瞬即逝,快到近乎幻觉。
在论及《高潮》主题时,加斯帕曾引用《圣经》中巴别塔的例子。
巴别塔工程是上帝创世以来,全人类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大型协作行动,作为对上帝不再灭世保证的一种二次保证和对天堂的终极追求,这项全人类同心协力的伟大工程,最终却被上帝用语言作为武器轻易就彻底瓦解。
从此,人类因为语言不通而分裂,和走向天堂永远地说再见。
在现实里,影响人与人之间协助的不再是语言,或者说不仅仅是语言,性别、宗教信仰、性取向和种族的不同,都能够轻易瓦解人与人之间的协助;酒精和药品仅仅是这种深层排外心理的一种强化,在失控之下,所有那些潜意识的恐惧和暴力都得以宣泄,而不加节制的动物宣泄,也预示了文明的瓦解。
当大型人类文明系统奔溃的时候,只有内心真正强大的人,才能最终存活下来。
失控本体的讨论
片头CASTING里,问其中一个舞者OMAR天堂里有什么,他回答说“一切好的事物,只有好事,没有问题,没有混乱。”
在开头也写着:A CEUX QUI NOUS ONT FAITS ET QUI NE SONT PLUS 致已离我们远去的造物主们
混乱自造的主题,不断地穿插在加斯帕的所有作品里,在没有上帝引导的世界,我们是否有足够的智慧自处,那些灵魂深处的阴暗角落,我们是否有足够勇气面对。
虽然加斯帕的作品总是时不时地带有宗教意味,比如《遁入虚无》里讨论佛教的轮回问题,但在《高潮》里,他没有强烈兴趣去讨论关于上帝、关于信仰的问题,而是对人类这种轻易就能够达到失控状态不断不断地进行着本体的探讨。
那两盘被加了LSD的sangria,就和上帝的干涉一样,不可预测也无人知晓。
有很多人在问,电影拍摄时这些舞蹈演员是不是真的嗑药了,但其实真没有。
导演解释说,在时尚界有很多人用嗑药来应对压力,但舞蹈演员的资本就是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他们关心他们的身体,也对他们的饮食有着非常强烈的控制,而药物滥用是违背这一原则的。
在《高潮》里,加斯帕不断地将角色推向情绪和行为的极端,有一些是由欲望驱动,一些是由情绪驱动,在探讨不同极端状态时,试图还原人之身体所可能达到的程度。
刚果表演者所展示的各种突破人体结构极限的柔术动作所带来的视觉冲击,让人有了一种真实不再真实的错觉。
这并不是说,在这样的一种兴奋状态之下你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还是你,无论是在理智控制之内还是之外,并不会因为你做了平时一些不会做的行为,你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本体的存在是事实,只不过,不同的行为需要的只是不同的触发。
MOURIR EST UNE EXPERIENCE EXTRAORDINAIRE 死亡是非凡的体验
恐惧和不安全感是让人们疯狂的深层原因,而酒精、药物仅仅是将这种恐惧和不安全感以一种现实中无法达到的程度放大再放大,直到你完全失去控制。
对于感知自我,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探索之路。
《高潮》里无处不透露出福柯式极限观,后面的那些混乱让人无法不联想起这位法国哲学家逝世前那一段未经记录的加州之旅。
正是在死亡中,一个人才能逃脱各种单调乏味的生活,不再承受他把一切人拉平的影响,从而与他自己融为一体。随着死亡缓慢地、半隐半现但已清晰可见地临近,愚钝庸俗的生命终于变成了一种个性。一条黑边隔离了它,并把自己的真实性风格赋予了它。 —— 摘录自《福柯的生死爱欲》詹姆斯·米勒著,高毅译
加斯帕通过那些极端且长时间的疯狂镜头,让你在电影结束之时,还心有余悸。
看加斯帕的电影总会让人精疲力尽,不仅仅是因为电影题材总是围绕着那些生命所能触及的极端状况相关,而是这样的一种近乎疯狂的情绪被他毫无保留地、甚至略带故意地、粗暴地、长时间地还原在你面前。
感官被困在这样的一种高度强化的神经刺激之中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至于你有了一种这种身体的强制失控正真真实实地在你面前发生的幻觉。
《遁入虚无》
你无法不把自己代入到这种极限情绪当中,走出电影院或是合上电脑,你可能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回复到正常的心理状态去。
所以,阿根廷出生的加斯帕可以算是史上对观众最不友好的导演了,在拍摄作品中他专注于将自己极度私人化的精神高潮视觉化,这也意味着,对于他的电影,只有毫无差别的身同感受和毫无头绪两种反应。
甚至对于加斯帕的最最最忠实追随者,也不是每一部作品都能够做到无缝追捧,因为世界不存在两个完全相同的感官世界。
或许,只有在光影幻变的夜店里,把身体交给黑暗,才能感知那或好或坏的灵魂深处。
后记
对于加斯帕,我能够理解他对极限感官的追求和探索,但作为一个不爱蹦迪的肥宅,相信探索自我有着其他更多的不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