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百年世俗化的矛盾：亲美还是亲俄？

美国国务院3月5日重申，如果土耳其购置来自俄罗斯的S-400防空导弹，将会导致美国拒绝向土提供先进技术，暂停其参与第五代战机F-35的计划，并对其实施制裁。

这项事实上针对俄罗斯的制裁，也是美国针对俄罗斯干涉西方事务，入侵乌克兰事件的制裁余续。表面来看，这些制裁对俄罗斯已经到了虱子多了不痒的地步。遑论欧美，估计普京自己也已经数不清自从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以来，欧美对俄罗斯的实体和个人制裁究竟有多少。

对于俄罗斯的经济来说，这些制裁是慢慢的放血。每一项制裁都是对早就陷入经济衰退的俄罗斯经济的雪上加霜，其效果已经正在或在未来数年内显现出来。这些制裁对于俄罗斯的影响，甚至远比冷战时代欧美对于苏联的封锁对抗更加严重。因为俄罗斯的实力早已不能和苏联相提并论，而俄罗斯和苏联时代的经济体制也大不相同，现有的寡头经济和垄断化，对于国民经济的健康发展杀伤力巨大。

不过对于强人普京，反而会因为这些制裁加强个人的威权统治，也会让人觉得这是普京独自对抗西方的悲壮果决。只要个人权位稳固，普京自然不会关心什么经济的衰退，因为普京绝对是路易十四的信徒，自己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对于美国的这番警告，土耳其外长回应称，第三国不应干涉这一问题。而与此同时，作为北约对于乌克兰支持的一部分，土耳其两艘军舰于6日上午进入乌克兰南部的敖德萨港口。据悉，土耳其军舰将在该港口停留至8日。2月底，美国的驱逐舰也曾进入该港口以作为向俄罗斯示威、对乌克兰支持的象征，这被俄媒体视为在俄罗斯家门口的挑衅。

从土耳其对俄罗斯一亲一疏的动作，加上这两个时间节点的紧密重合，我们可以看出土耳其对俄关系的自相矛盾。

作为北约的成员，又有加入欧盟获得巨大经济利益的迫切渴望，一方面要靠近欧美捞好处，不得不向俄罗斯示威；另一方面又要和俄罗斯眉来眼去。其实从大的方面来说，土耳其的这种矛盾，无疑也是近百年世俗化和原教旨主义之间拉锯徘徊的体现。

作为曾经的伊斯兰世界宗主国，也是近代以前基督教世界最强有力的敌人，土耳其曾经直接摧毁作为西方文明堡垒的拜占庭帝国。作为横亘亚欧大陆的强大帝国，土耳其直接扼住东西方通商的通道。由此让西方产生开辟新航线的动力，进而开启了世界现代化的文明进程。

曾经创造出辉煌文明的奥斯曼土耳其，在近代以后，无可挽回的走向了衰落，被称为欧洲病夫。土耳其和俄罗斯的矛盾由来已久。土耳其是伊斯兰世界的宗主国，而俄罗斯又以继承罗马帝国的衣钵自居，其双头鹰的标志，正是来自被土耳其灭亡的拜占庭帝国。

两国在近代史上，战争不断，但是多次以土耳其失败告终。土耳其也在一次次战争中，失去了大片土地。不过从大的世界历史范围来看，土耳其是近代史上唯一有实力直接挑战西方文明的伊斯兰国家。

在一战之后，土俄这两个对世界历史进程影响巨大的帝国都宣告解体。二十世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人道主义灾难，由俄罗斯肇始，它的乌托邦试验，直接宣告了数个世纪以来俄罗斯现代化的努力走入了死胡同。

而土耳其，虽然失去了伊斯兰世界老大帝国的荣耀，也丢失了大片土地。但是在军事强人凯末尔领导下，厉行世俗化改革，推动政教分离，使得土耳其迅速摆脱老大帝国的包袱，走向了新生。

作为现代土耳其的国父，凯末尔的强人作风虽然有违民主风范，但是考虑到土耳其保守势力的顽固，凯末尔的强势反而成了推动文明进程的推手，这大概就是土耳其版的非常之事，需要非常之人吧。

一般在世界各国，军方基本都是最保守的势力，政变和武人干政，也是政治文明化的杀手。不过在土耳其，自凯末尔之后，军方反而是捍卫世俗化（即现代化）的中坚力量。自凯末尔之后，正是军方通过一次次的政变，推翻了力图推行原教旨主义和宗教极端势力的复辟，保护了土耳其的现代化成果。这也是凯末尔留给土耳其的政治遗产之一。

自号称强人的埃尔多安上台之后，厉行原教旨主义，想要恢复曾经奥斯曼帝国的雄风赫赫。这一点也是土耳其和欧美关系紧张的最大原因，也是他不得不求助于俄罗斯的原因。

但是土耳其毕竟有近百年的世俗文明成果，民众已经习惯了现代文明，埃尔多安要想实现原教旨主义的卷土重来，还要在土耳其的法治体系内进行各种弄权的小把戏，这个过程本身存在反复和终结其政治生命的危险。

在世俗化和原教旨主义的较量中，2016年由军方发动的政变以军方失败而告终，埃尔多安占了上风。埃尔多安趁机对军队进步力量进行了清洗。土耳其的世俗化和民主化进程渐渐疏离正道。

土美两国冷战时期因为共同对付苏联的需要，结成了盟友关系。土耳其也是北约各国中常规军力规模仅次于美国的中东强国，军事实力在中东地区，仅次于以色列。

土耳其是伊斯兰世界的世俗化堡垒，也是现代文明在伊斯兰世界的象征。一旦原教旨主义席卷土耳其，对于伊斯兰世界的倒退保守势力有象征和号召意义。欧美因为有利用土耳其阻挡难民的需要，又不敢过分的制裁，只能执行某种软性的绥靖主义。

在强人特朗普上台之后，对于土耳其这种两头观望作风，美土两国爆发了严重的外交危机。在去年因为牧师居伦被指控参与土军方政变被囚禁一事，特朗普在2018年8月10日的推特上宣布对土耳其的钢铝加倍征税，消息一出，土耳其里拉应声暴跌。一日之内大跌27%；而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土耳其的GDP总量腰斩！

本来已经迈入发达国家门槛的土耳其瞬间被打回原形，埃尔多安恢复奥斯曼帝国梦的经济基础荡然无存。面对特朗普的强硬，埃尔多安气急败坏，指责美国：“你们正在以北约架构下一个战略型合作伙伴换取一名牧师。”在埃尔多安眼中，为了一个屁民的生死置春秋大梦和北约盟友于不顾，这不是因小失大么？

特朗普打破了国际关系只讲利益不讲道义的铁律，让现代国际关系恢复了人性的光辉。其实如果理解了特朗普“让美国重新伟大”的竞选承诺和上台以来一一兑现承诺的施政风格，就不难理解特朗普的所作所为。

同样要回归传统，埃尔多安是要回归把土耳其拉回中世纪的原教旨传统，而特朗普的“让美国重新伟大”，同样也是回归传统，只不过它是要矫正民主党和政治经济精英推行的过于左倾的全球化，回归美国的立国精神。

双方的传统基础不同，特朗普要回归的传统，是美国立国基础的基督新教，乃是经过现代化宗教改革的产物，是现代西方文化中最为精华的部分；而埃尔多安所要要恢复的传统，正是伊斯兰宗教极端势力汲取营养的原教旨主义。

土耳其的历史和现实告诉我们，文明的进程未必全都是前进，反而有原地踏步甚至转身后退的可能。不过，我们大可以相信，埃尔多安无法改变文明的通例和世界大势。让习惯了文明的民众重蹈野蛮的覆辙，究竟有几个所谓的强人可以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