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小林，又见光一

说的是谁呢？就是下图这位，一副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的棋坛斗士形象——昔日的日本棋坛王者超一流棋手小林光一九段。

整整30年前的1988年，日本棋院主办了富士通杯世界围棋锦标赛，从此进入了围棋的世界大赛时代。也在这一年，日本围棋界发生了改朝换代的大事，手握四冠的日本最强棋手加藤正夫九段连遭折戟，相继在名人战和小棋圣战败给了挑战者小林光一棋圣，在十段战败给了挑战者赵治勋九段，仅在王座战艰难击败赵治勋九段卫冕成功。这样，日本围棋第一人就换成了棋圣、名人、小棋圣三冠王小林光一九段，并雄踞这个宝座达8年之久。

小林光一九段生于1952年，是日本北海岛旭川市人。他8岁学棋，13岁入木谷实门下。当时才9岁的赵治勋已经入门3年，天性调皮，经常屁股后边挂着玩具枪到处乱跑。小林成为了这个小孩子的师弟，心里自然不痛快。然而，当他们二人对局时，失败者却总是小林。这给了小林极大的刺激，在很长时间中把赵治勋作为自己的追赶目标而发奋苦学。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小林和赵治勋成为了日本棋坛双璧，号称“一生之敌”，惊心动魄苦斗了很多年，成就了围棋史上的一段佳话。

小林早早就成为日本棋界的希望之星，进入各大棋战的循环圈如家常便饭。在1977年，25岁的小林就夺得天元战冠军，这也是他第一次获得七大新闻棋战冠军头衔。然而此后小林却进入一段怪圈，和师兄加藤正夫早年一样，总是在最后关头失手而与大棋战头衔无缘。不过，日本棋界公认，以小林君的才华和劲头，再次夺取大棋战头衔只是时间的事。果然，小林在1984年杀入十段战决赛，挑战五局终于战胜师兄加藤正夫而夺冠。在冠军就位式上，小林哽咽着泪流满面，因而被称为“泪的十段”。

此后小林九段一飞冲天，又连续夺取天元、名人、棋圣、NHK杯冠军，一度集五冠于一身。后经过与师兄加藤正夫、武宫正树、赵治勋的几度争夺，最后稳定了棋圣、名人、小棋圣三冠，从而开启了日本围棋的“小林光一时代”。

小林的棋风酷爱实地，算度精细，官子一度号称天下第一。与主张“劝君取地”的赵治勋不同，小林的棋风重视均衡，不像赵那样好走极端。小林的另一绝招是善于把优势转化为胜势，只要他坚信这样下能把棋局赢下来，便会以俗手定形。因此小林的棋极为不入“美学棋士”大竹英雄和“宇宙流”武宫正树之眼，被嘲笑为“地铁流”。不过，小林的俗手往往是极为有效的手段，常令对手无可乘之机。小林的一句名言就是：“胜半目的棋，靠的是运气。胜一目的棋，靠的是实力。”在“世界第一人”李昌镐崛起之前，小林九段的后半盘是当之无愧的世界最强者。

1984年举办了首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因为中方第二个出场的江铸久七段表现惊艳，五战连胜，直逼小林光一和加腾正夫两位超一流棋手组成的“双保险”门前，一度引起日本棋界惊慌失措。小林出场后轻取中方大功臣江铸久，尔后在一场混战中又将邵震中打落马下。当时面对北京体育馆的数千中国棋迷，小林发出了惊人豪言：“日本围棋有传统，这次比赛不能输，我要战至最后！”据说全场空气凝重，一片鸦雀无声。

此后小林强者运强，从钱宇平手下死里逃生，以深厚功力完胜曹大元，在必败的形势下走钢丝般逆转刘小光，泰山压顶掀翻马晓春，六战连胜一直打到中方主帅聂卫平帐前。至此局势改天换地，中国棋界成一片哀鸣。当然，我们都知道了最终的结局。33岁的聂卫平九段挟哀兵之势出场，经过7个多小时苦斗以二目半战胜小林九段，终结了其打到底的狂言。之后聂九段有如神助，又连胜超一流棋手加藤正夫九段和日方主帅藤泽秀行九段，力助中国队取得了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胜利，同时也掀起了神州大地的围棋热潮。

聂卫平九段后来出了一本书，名为《我的围棋之路》。其中精选了自己难忘的40局棋，把擂台赛和小林九段的这局形容为“兵于死地而后生”。书中这样写道：“本局是我有生以来最惊心动魄的一局棋，战斗极为紧张、激烈。小林九段过后说：‘结束之后的一个小时，我觉得自己的神经都错乱了。’而我的感觉，这局棋从头至尾简直像在万丈高崖上走钢丝似的，要说心力交瘁也不为过。”赛后，小林光一和加藤正夫、藤泽秀行实践一旦落败就削发的诺言，一起去剃了光头。

虽然在擂台赛上失手，但小林九段仍然是中国棋手最大的敌人。1986年举办了中日电视快棋冠军对抗赛，夺得NHK杯冠军的小林与中方推荐的聂卫平再会日本，结果小林超时战胜聂卫平，报了一箭之仇。1988年举办了首届中日围棋名人赛，日方名人小林光一出场即以2：0轻取中方名人刘小光。要知道刘小光那是遇强愈强从不叫难的猛将，然而败给小林后却喃喃自语道：“明年名人战还是老聂打上来好，他对付日本棋手有把握。”小林九段的威慑力量，由可见可一斑。

从1989年开始，中国围棋名人换成了马晓春，并连霸这个位置13届。于是，在连续6年间上演了小林光一与马晓春在中日围棋名人战上的三番棋决斗。从第二届到第四届，马晓春三年连败，吃了6个零蛋。1991年的第四届马晓春以0：2输掉后，很多棋迷堵在中日友好围棋会馆外头，情绪伤心激奋，有的说马晓春赶快让位给老聂，不要这样丢人下去了；有的说就赢一局不行吗？是不是因为没钱，我们给……脸色苍白的马晓春从侧门出来，用风衣蒙着头钻进汽车，一句话不说，绝尘而去。这难忘的一幕，一直记在很多棋迷的心中。

从1992年的第五届开始风向突变，马晓春突破了被称为棋手“生死攸关”的那层薄纸，大开大阖极为精彩地第一次战胜了小林。后三届总比分马晓春二胜一负，局分为5胜4负，终于笑到了最后。1994年第七届比赛结束后，落败的小林拒绝再在中日围棋名人战中出战，于是这个棋战也就无疾而终。等到下一年武宫正树挑战小林成功夺取名人后，却遗憾地无法到中日围棋名人战上表演了（又过了一年，举办了中日韩三国围棋名人对抗赛，武宫和马晓春、李昌镐纹枰对座，总算得偿心愿）。

经过中日围棋名人战的残酷磨洗后，马晓春在棋上脱胎换骨，又上了一个台阶，于1995年连夺两个世界冠军，从而达到了自己围棋生涯的最高峰（遗憾的是，由于天才少年李昌镐的崛起，马晓春的辉煌实在是过于短暂了）。后来马晓春多次说道，他能有那样的成就，最感谢两个老师的磨练，一个是聂卫平，另一个就是小林光一。而马晓春连续6年苦斗小林的故事，也成为了人生励志的传奇，影响远远超出了围棋界。

20多年后，谈到中日围棋名人战时，已经花甲之年的小林九段坦率地说道：“中日名人战绝对是我印象很深刻的比赛……事实上，这可以说是我整个棋士生涯下得最苦的棋战了。这样的话，当年肯定不能说出来，现在已经是时过境迁，无所谓了。

我每一次都是怀抱着‘我绝对不可以输’的心情去比赛。众所周知，双方的实力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差距，并不是你想赢就可以赢下来的，这当然自己也很清楚，但是心情就是那样的心情。因此，名人对抗的压力要比日本名人战大太多了，每一次都下得很苦。”

小林九段位居日本六大超一流棋手之列，曾经代表日本围棋君临天下。然而，他在世界大赛中的成绩却很不理想，只是于巅峰期已过的1997年拿过一届富士通杯冠军。小林一生最遗憾的事情可能就是没有拿过日本围棋“大三冠”（棋圣、名人、本因坊）之一的本因坊战冠军了。在小林的全盛时期，曾经连续三年冲击赵治勋的本因坊宝座，却都功亏一篑，从而失落了包揽“大三冠”的光辉梦想。赵治勋曾两度荣登日本围棋第一人，亦是失手于小林，又复仇于小林，二人在围棋上的恩怨纠葛实为外人所难道。多少年后，恩怨已逝，还能把酒言欢，共同对敌，围棋就是有这么大的魅力！

2018年7月，66岁的小林九段应邀参加中国绍兴（上虞）国际围棋大师赛，连克林海峰、马晓春、聂卫平夺得冠军，又老夫聊发了一把少年狂。赛后小林九段坦言，做梦也没想到世界变得这样快，他知道电脑和人工智能总有超越人类的一天，但真的没想到会在有生之年目睹这一切。他仔细打了Master（谷歌AlphaGo的升级版）战胜人类棋手的60局棋，真的只能说了不起，每一手都了不起，就像《孙子兵法》说的，已经达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境界。时代的变化真的难以想象，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小林九段表示，他很早就用到智能手机，用电脑、上网，也是日本最早的一批。

这真和我们以往印象中古板孤傲的小林九段完全不同！识人者智，自知者明，何其难也。万千棋迷曾经高山仰止的小林光一，就是这般的生龙活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