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相惜 两个男人的旷世情谊
一个是主持“新政”的晚清重臣,一个是学贯中西的南洋海归,因为清廷“维新变革”运动,让两人在时空上有了交集的可能。闻名后世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就是在他们共事期间所提出的学说。本文要阐述的,是晚清洋务派代表人物张之洞与他的外文秘书——“一代狂儒”辜鸿铭之间长达20年的不解之缘。
1885年,辜鸿铭进入张之洞幕府,开始他的幕僚生涯。机缘来自于一场轮船相遇。
张之洞幕僚杨汝澍从福建返回广州,途径香港,一批乘客陆续上船,里面就有辜鸿铭。辜鸿铭上船后,独自在甲板上浏览风景,听到了一群德国人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细听之下,辜鸿铭哑然失笑,所谓的高论,不过是这帮自以为是的德国佬对于伦理学理解的肤浅皮毛。他径直走到德国人面前,用流利的德语侃侃而谈,从苏格拉底到黑格尔,从西方文学到西洋哲学,英语、德语、拉丁语自由切换,听呆了这群德国人,也吸引了一批围观的群众。
围观的人里,就有杨汝澍。在杨汝澍的自我介绍下,辜鸿铭欣然留下联系方式并表达了回中国发展的想法。
杨汝澍回广州后,找到同任张之洞幕僚的赵凤昌,在赵凤昌的举荐下,张之洞意欲聘请辜鸿铭担任翻译,并委派赵凤昌亲自前往香港邀请辜鸿铭。初到张之洞幕府,辜鸿铭主管德文洋务,发现自己的办公室里鲜有参考资料,于是他找到张之洞,提出订阅英文报刊,以更好的了解国际局势。张之洞欣然接受,让他拟定了一个订阅列表。几天后,张之洞把辜鸿铭拟就的清单拿给精通英文和西洋文化的洋务派官员蔡锡勇。蔡锡勇看完后赞叹不已:“拟此清单者对西洋文化了解之深刻,可谓入木三分,单看这百种报刊种类,就足见其才学,不知是哪位高士?”辜鸿铭把送来的各国报刊按照阐述内容详细整理了一番,要点之处逐个记下,包括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和分析一并呈现给张之洞翻阅,为张之洞提供了有力的信息。
某日,府役给张之洞送来了几份洋文公文,辜鸿铭翻阅后,大怒:“欺人太甚,竟敢称我们的货物为土货(Native goods ),旋即大笔一挥,在上面写上了“中国货”(Chinese goods )。府役小心提醒辜鸿铭不要惹怒了洋人,以免招来麻烦。怒气难平的辜鸿铭理直气壮得告诉府役,一切后果由他承担。
张之洞看到被批改的公文后,不仅没有责备,反而欣赏他的才情和气魄,直接批准通过。
辜鸿铭工作之余常利用各种机会了解和学习中国文化,张之洞对辜鸿铭的好学精神大为欣赏,遂亲自教他国文,从最基本的三字经到四书五经,无一遗漏。为了让辜鸿铭有更多的良师益友,张之洞向辜鸿铭引荐了负责两湖书院讲习的光绪年间进士沈曾植。辜鸿铭见到沈曾植后,开始高谈阔论自己对西洋文化的见解和理论,沈曾植只是礼貌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也不曾发表任何意见。辜鸿铭有些狐疑,沈曾植说:“你说的话,我都懂。你要懂我的话,还得读20年的中国书。”被刺激到的辜鸿铭更加精研国学经典,几年后就有了质的飞跃,当初“冷遇”他的沈曾植都忍不住预言中国的重担终于有人能担当了。
护国心切的张之洞渴望以洋务为通路,治国兴邦。他辖下的洋务与德国合作的项目居多,这期间,辜鸿铭承担了重要的翻译工作。张之洞特意建立了具有德军素质的军队,德国皇室为此专派高级军官前来指导。
问题出在双方见面的礼仪上,德国人坚持不行跪拜之礼,只肯握手。辜鸿铭反驳道:“你们的文化里,敬拜耶稣时你们都可以下跪,向女人求爱你们也单膝跪地,怎么到了中国,就没有跪拜的习惯了,真是滑稽!”在铁齿铜牙的辜鸿铭面前,德国官员无言以对,只好遵从中方礼仪行了叩拜大礼。
张之洞在湖北主办洋务工厂,在枪炮厂制造“汉阳造”时,与德国人维礼合作,还需要一名精通兵工技术的外国专家,盛宣怀引荐了英国兵工专家华德.伍尔兹,被张之洞待为座上宾。可没过多久,伍尔兹不辞而别,当张之洞知道是被辜鸿铭赶走时,颇为不满。辜鸿铭解释道:“此人就是个骗子,和我一样毕业于爱丁堡大学,是我的学弟,他所学只是商科,并非兵工专业,无非想过来浑水摸鱼罢了。”
火眼金睛的辜鸿铭不仅识破前来招摇撞骗的冒牌专家,还利用了自己的人脉请来了名副其实的兵工领域专业人员。此后张之洞愈发器重和信任辜鸿铭。
1891年,张之洞大兴工业时,俄国皇储和一位希腊世子游历东方,来到湖北,一行10人皆是权贵,张之洞前往汉口迎接,并在晴川阁设宴。席间,辜鸿铭以法语翻译。酒过三巡,俄国皇储和希腊世子谈话,为免他人知晓,特意用俄语说:“晚上我们还要赴其他约,少喝点。”一旁辜鸿铭听到,以俄语告知:“各位不要拘谨,务必尽兴。”皇储一行大为震惊,没想到辜鸿铭还精通俄语。
稍后,张之洞取出鼻烟壶,津津有味得吸了起来。好奇的希腊世子以希腊语对俄国皇储说:“也不知主人吸的是什么?”辜鸿铭马上对张之洞说:“两位客人对香帅的鼻烟壶十分感兴趣。”于是张之洞把鼻烟壶递给希腊世子研究。外宾大惊,没想到辜鸿铭还懂希腊语。
临别前,俄国皇储赠给辜鸿铭一块镂有皇冠的金表,以表钦佩。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张之洞不得不加倍注意长江防务,为筹集军饷,派辜鸿铭前往上海商借外债。
初到上海,辜鸿铭马不停蹄找到德华银行,说明来意并留下一张名刺,上云:我来议借款,成不索回扣,以此刺为证,后有不信,持此控我。后来知晓此事的张之洞对辜鸿铭的廉洁大为欣赏。
辜鸿铭的同僚梁鼎芬,一直鼎力于张之洞的办学事业,在一家学校的开学会上,前来捧场的梁鼎芬特意安排日本留学归来的刘某致辞,朗诵一篇歌颂张之洞功德的文章。
刘某抑扬顿挫得朗读完毕,众人正用心回味之余,忽听得一人高亢接茬道:“呜呼哀哉,尚飨!”登时全场捧腹大笑,原来是辜鸿铭这个刺头寥寥数语就把一篇精心炮制的颂文变成了祭文。当时的文章文体,通常只有祭文才会有满篇的溢美之词,辜鸿铭此举,旨在讽刺同僚的阿谀之态。
梁鼎芬没背过气去,他一言不发地望向张之洞。没想到张之洞没有预料中的大发雷霆,充耳不闻,丝毫不以为忤。
张之洞对辜鸿铭的能力和忠心深为赏识,也深知他尖锐锋利的个性,因此总是加以包容,后世因此有“辜疯子骂香帅,香帅奉茶,一呷而解”的美谈。
怼天怼地的辜鸿铭其实内心深处一直对张之洞敬仰有加,他曾在《张文冀幕府纪闻》中称:“周之末季,自荀卿以后无儒者;今自张文冀以后,亦无儒臣……”,而他也深知张之洞对自己的知遇之恩,“相随二十余年,虽未敢云以国士相待,始终礼遇不少衰。”
1909年8月21日,张之洞溘然长逝,终年72岁。
辜鸿铭得知张之洞的死讯,伤心欲绝,相随20余年的光阴,两人惺惺相惜的情谊让辜鸿铭写就了一篇《中国牛津运动故事》,于1910年在上海出版。书中,他将张之洞比作西方的“红衣主教”纽曼,把张之洞领导的“清流运动”和纽曼攻击自由主义的“牛津运动”做对比研究,指出张之洞和纽曼的共同敌人是——现代欧洲高度物质文明的破坏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