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希米亚狂想曲》,性是一瞬间,爱也是一瞬间
看《波希米亚狂想曲》,当然最后的那一场,一帧帧对着当年演唱会live镜头拍摄的大银幕狂欢最好看,完全是视觉奇观。
在台北的电影院里看这一幕,我这个非歌迷瞬间堕入到银幕中,差不多就要跟着唱起来。电影的镜头更有张力,高空拍摄的广阔,特写镜头的细腻,都和当年记录式视角区别了开来,昔日谁也没法预测,这将是queen最辉煌的一次演出吧?
恍如神,出现在众人头顶之上,开始唱歌,也等于从空中撒下歌声来。演员马雷克完全找到了当年的主唱弗雷迪的眼神,步伐,灵魂附体,一步步走到万众之前,音乐如阳光,照射全场,每个人的脸都呈现迷醉,打开,沉浸,肉体飘忽。这个镜头让我们记得,多年之前,世界上曾经有这么伟大的歌声。
神降临的那刻,可能也不过如此了。
▲ 《波希米亚狂想曲》
然而整个电影的叙事都是灾难,我这么爱看传记片的人,也觉得处处惨不忍睹。每一个值得深挖的地方,都特别轻巧地溜过去,和上了速滑短道似的。主唱弗雷迪一面和女性的爱人卿卿我我的求婚,一面丝毫不犹豫地在渔场吊男人,现实中也许有这么分裂的例子,可哪怕是个双性恋,也得有点挣扎和犹豫吧?情欲与感情分的这么干净,简直是机械人。
他和同性爱人开始彻夜狂欢,纸醉金迷,但另一方面,一定要依恋自己的前妻,双方打着电话诉说衷情,似乎她才是人生的意义,上演香港六十年代邵氏电影的“情与欲之歌”,这点也说不通,性和爱即使分离,也不能分得这么精神分裂症。
整个电影里,弗雷迪的表现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想要就必须要到,一点不会犹豫或者替别人着想,完全是编剧预先都埋好了坏孩子改邪归正的线索,难得地是,周围地人也配合这种胡闹,整个草稿都打得公正漂亮。当他需要爱情的时候,前妻就在他昼夜狂欢之后,开始了隔着玻璃互诉衷情的桥段;当他被男性炮友带着走向堕落的时候,代表着感情的前妻就开始了狙击战,在雨中演出催情戏,对着淫乱的场景开炮,拉他回到正常温暖的演艺生活;当他需要朋友的时候,很简单,就去找自己伤害过的朋友们,告诉他们,我已经抛弃了我的同性恋炮友们,回来找你们,你们看,我多么真诚?
知道的是在看2018年的奥斯卡大热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看的是1960年代的邵氏古早片,1980年代的大陆道德电影,模范女工挽救失足青年,上进港男拖着舞女走向新生,世界很清晰地分成黑与白,光明与黑暗,两分法的对立——欲望这面,代表着邪恶,不归路,鬼影憧憧,一些不正常的人和事儿;感情这边则是光明面,带着弗雷迪和乐队走上友情,温暖和成功。
任何一点点挣扎,一点点思考都没有,这大概是最让我失望的部分,人性又没有一个开关把控着,随时随地掌握往这边去还是那边去,这么老套的“灵欲对立观”,出现在这么复杂的传记电影里,不能不说,还是让人沮丧的,将性等同于不道德,混乱,走向暗黑的一条路的设定的,属于黑白电影时代的思考方式,甚至都不如刘别谦的喜剧电影里都要好很多——不能不说,互联网时代的文化民主,真的是导致普遍弱智。
有趣的是,就连弗雷迪的同志爱人,也被编剧带上了道德的枷锁。第一次见面,是在他家的狂欢party上,功成名就的他似乎可以为所欲为,可跑来当跑堂的小男友拒绝了他的勾引,立了道德牌坊,反而有了下一次见面相爱的可能性。归根结底,还是两分世界的困局。
可这明显是人造的困境,听听“波希米亚狂想曲”,那种妖艳,飘渺的东西,非纸醉金迷的现代社会所有,有时候简直觉得是弗雷迪在歌剧《托斯卡》里面的的意大利小教堂里发疯,才有这样的歌声。那些带有几分痛楚的声音,有点像艾伦.金斯堡留给母亲的遗言,“妈妈,钥匙在窗台上”——创作出这种作品的人,怎么会困于两分地狱?
弗雷迪就算是坏孩子,也是那种不断挣扎的坏孩子,欲望是华丽丽的哥特式教堂,深不可测的蓝色的近乎透明的海洋,夏天的北欧森林里的危险的湖泊,泥沼里开出的白色花朵,正是欲望驱使他不知所措地往前狂奔,才会有那些婉转缥缈的歌声,简直可以杀到半空中,再下来打击世人——绝对不是电影里描绘的这么简单。
而他的妻子,我觉得更像是一个被世俗定义的符号化存在,每当他陷落于泥潭里,可能她都代表着某种坚固的石头边界,他可以靠她攀爬,稳定自己。她对于他,可能是彻夜狂欢后的那杯柠檬水,因为清凉明目,瞬间让人产生了道德的幻觉。
她不是不爱他,但显然,她并不像和他沉浸再灵肉脱离的游戏中,你的精神找我,肉体找别人——正常人也消受不起,她爱他,但这种爱又包含着很多东西:他的才华,他的肉体,他的才华所带来的名利——谁的爱只是爱呢?不都是错综复杂的?也就是因为她最终有了别的男人,所以他才有了别的男人——弗雷迪是软弱的,他需要岸。
性是一瞬间,爱也是一瞬间,在这样混乱杂糅的人生路上,弗雷迪跌跌撞撞走着,这个可能更像人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