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嘴炮能要人命？《MONSTER》利亚特的故事

“正义感会不会铸成大错？”、“良知会不会导致毁灭？”、“人能不能抵抗诱惑？”，这些问题都太大，乍一看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在浦泽直树的漫画作品《MONSTER》当中，有一个以利亚特为主角的支线故事，精彩地回答了上述三个问题。我们来看看浦泽直树是怎么做的：

这是利亚特的初次登场，开门见山地抛出“酒”这个关键信息。这段和心理医生的对话虽然略显做作，但贵在高效，用一页就交代了有酗酒嫌疑的前刑警利亚特跟他的心理医生聊天，说自己正在做转业当侦探后的第一个大活儿。

记得某本编剧书曾经提到：任何一个饱满的人物形象，都有“工作”、“家庭”、“娱乐”这三个维度。最外层的是工作，中间层是亲密的熟人，最里一层是自己呆着。意指个人与外部世界由外到内的三层关系。我们来看一下利亚特：

先是描写人物的第一层：“工作”。利亚特追踪案件。因为篇幅有限，案件细节略过不表。

利亚特敏锐地发现案件里的种种疑点，可甲方意兴阑珊，有意中止调查。利亚特主张将调查继续下去。利亚特不是一个普通的侦探，他充满了正义感。

此时的悬念是：这个被罢职的前刑警，能够成功破案吗？

接着描写人物的第二层：“家庭”。

这三页不但节奏很快，而且布局相当漂亮。每页的最后一格都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上一个议题，并接着引出了下一个议题。利亚特和前妻的主从关系也很明显，基本上是利亚特自说自话。

悬念一目了然：这个因为酗酒导致家庭破裂的男人，能够与女儿和好如初吗？

第一次面对酒精的诱惑，人物的选择是：

然后是第三层：“娱乐”。国内漫画界前辈谢鹏（拾穗人）曾说：“娱乐”指的是人物如何和自己相处。一个人休闲的时候，他是去酒吧还是在家看书，差别很大。而利亚特，则是去看心理医生。每个值得书写的人物，一定存在心魔。“娱乐”是最接近角色心魔的部分。而利亚特的心魔是：当他还是警察的时候，曾经击毙过一个少年犯。此事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这里的悬念是：利亚特能摆脱心魔，获得解脱吗？

这里是他第一次向心理医生坦白，声称自己是酒后失手才将少年犯击毙。

离开医生后，利亚特来到大街上。他看到了少年犯的幻像——他并没有释怀。

短暂的剧情过后，他第二次约见前妻。关于见面的请求，女儿的答复仍然是“NO”。这次前妻几乎没作任何逗留，把结果告诉他就转身离去。他离“与女儿和好”的目标更远了。第二次面对酒精的诱惑，他的选择是：

这一段的分镜非常精彩，人物内心的挣扎一览无遗。浦泽直树利用小碎格铺垫人物心理的手法非常纯熟，有机会可以单独开篇文章讲一下。

接下来的情节脱离利亚特而转向案件本身，大意就是凶犯的计划畅通无阻。不但畅通无阻，利亚特还突然被东家辞退，委托就此结束。在事业这条线上，他离“破案”这个目标越来越远了。

丢掉工作的利亚特无所事事。他回家翻看自己当刑警时经手的旧案，正是这些一个个悬而未决的案件，让充满正义感的他饱受挫败。从利亚特自己的口中得知，他酗酒的毛病也是那个时期落下的。

尽管利亚特已经中止查案，可危险仍在朝着利亚特步步逼近：他前后三次差点被“意外”杀死。

少年犯的幻像也再次出现了，前后同样也是三次。

三次意外和三次幻象互相交织，节奏也逐步加快。他非但没有成功破案，反而连生命都遭到威胁。他非但没有解脱，幻觉也越来越严重。因为在他眼里，那个未了结的大案和少年犯案件是一样的，它们的实质都是纯粹的恶——无关利益，只为悦己的恶。

这时的悬念是：在巨大的压力面前，利亚特会退缩吗？

与此同时，利亚特通过调查资料发现，他当警察期间所有未决悬案，和那个未了结的大案其实是同一个案件。

在“意外”、“幻觉”、“旧案”的三重作用下，利亚特决定非侦破此案不可。破案，成为他自我救赎的关键。此刻的他已没有退路，不破此案，他将永无宁日。

利亚特经过一番艰难的调查，最终把凶犯锁定在了约翰身上。

然后利亚特第三次和前妻见面。眼看他状态越来越好，前妻态度缓和，他们之间的互动变多了。前妻主动提出回去再问问女儿，近期要不要跟利亚特见个面。

接下来又是一段案情描写，离破案仅一步之遥，只是缺乏给嫌犯定罪的有力证据。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这里的悬念是：他最终能够获得胜利吗？

夜里，利亚特接到前妻电话，女儿答应见他，这个时候，他的门被敲响了。来者正是这一系列案件最大的嫌犯：约翰。约翰以作大学报告为由，想问他几个问题。

这就是著名的“浦氏套路”了。其实第一次看到这里我已经知道利亚特小命不保……正所谓“每逢亲人必撕逼，一旦和好就嗝屁”。当然，此类套路很常见，不过像浦泽这样成规模大批量炮制倒也不多就是了……瑕不掩瑜，我们接着往下看。

作者依旧是开门见山地把“酒”抛了出来。

在约翰的步步紧逼之下，利亚特不得不面对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一个被他瞒天过海的事实：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利亚特在击杀少年犯时喝过酒。换句话说：利亚特不是失手，而是理性地处决了那名少年犯。因为对方是未成年人，一旦进入法律程序很可能逃脱制裁。身为刑警的利亚特根本没有制裁少年犯的权力，可他的正义感让他扣下了扳机。也是这份正义感，让他丢掉了公职，余生一直活在愧疚当中。故事至此才将真相彻底揭露出来：因为正义感而铸成大错，因为良心未泯而自暴自弃。酗酒根本不是利亚特铸成大错的原因，而是结果。

最后，约翰把酒瓶放在了他的面前。

第二天，利亚特从高楼坠亡，他的身死以“酒醉失足坠楼”结案。至于到底是利亚特酒醉后自己坠楼，还是利亚特酒醉后被约翰从楼上推下，作者没有写明。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全面崩溃的利亚特没有抗拒住酒精的诱惑——他失败了。

利亚特这个人物，表面问题是：利亚特能不能成功破案，从而挽救自己失败的刑警生涯。内在问题是：出于正义所犯下的罪行是否可以被原谅？

“家庭”这条线看似变化不多，却也很有用。除了煽情之外，它还承载了另一个功能，就是让酒精的诱惑具象化。酒是“工作”、“家庭”、“娱乐”三个问题的交集所在——只要利亚特能抵抗酒精的诱惑，勇于承担责任而不是逃避现实，那么这三个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故事的最后，利亚特不但未能成功破案，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尽管利亚特身死，对于“出于正义所犯下的罪行是否可以被原谅？”的内在问题，作者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至于文章开头提的那三个问题，相信读者看完故事都会得出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