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书生唐伯虎,三分从容七分苦
2018年12月19日,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发布了“2018年度十大网络语言”,“佛系”一词,赫然在列。
在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时代,追求平和淡然的“佛系”态度竟然成为了一种时尚潮流,这着实是始料未及。这究竟是一种令人欣喜的进步趋势,还是极度讽刺的社会问题?
“佛系男女”、“佛系职人”,在灯红酒绿的折射下,已经有些走样。也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索性,我们就去追寻前人的“佛系”踪迹,回溯几百年,去认识一个功名场中跑出来的逃禅仙吏、一个脂粉堆里摸爬滚打的风流妙人。
在明朝,也有一个“佛系”的书生、一个佛系的画家,他叫唐伯虎。
儒生入佛道,忍把浮名付逍遥
最初,唐伯虎的画也是带着官气的。他本来是偏爱两宋的院体,色彩的雍容,线条的细腻,工笔花鸟看的就是章法,文人士子要的就是这份讲究。
人如其画,画如其诗:“头上红冠不用戴,满身白雪走将来。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门万户开。”唐伯虎画鸡,画的其实就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自己。披红挂紫,雄赳赳气昂昂,这不正是他在苏州府乡试后大放异彩的真实写照么?
在科举得意之时,唐伯虎自称“壮心未肯逐樵渔”:人正当盛年,心怀大志,怎么能甘心去过打鱼砍柴的山野闲人生活呢?看得出来,唐伯虎想当初是瞧不上“佛系”的人生路线的。学而优则仕,在择业观上,唐伯虎和千百年来的中华学子没什么两样。
唐伯虎本不是“佛系”,他是突然“佛系”了。文人是浪漫的,感性的。书生意气是敏感的,也是脆弱的。“雨打梨花深闭门”,唐伯虎比喻自己就像这朵江南的梨花,他经不起风吹雨打,一场科举舞弊案就让他心灰意冷。
原来自豪的“鲁国唐生”,一夜间变成了淡然的“逃禅仙吏”。
唐伯虎在官道、儒家的入仕之道上走不通,一度跟着师父沈周穿上了道袍,可他也晓得,修道成仙,不过是自娱自乐的把戏。
然而这家伙偏偏又是个“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的人。如此一来,他成了实实在在的“四大皆空”。最终,还是佛家给了他心灵上的归宿。
唐伯虎从金刚经中找到了自己的寄托: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从此以后,他就自称为“六如居士”了。
醉卧红尘无媚骨,一身佛气画春宫
历来都说,为官之不幸,是诗家之大幸,其实也是画家之大幸。自绝仕途后,唐伯虎的诗画才多了一点人情味,有了一点烟火气。只是这烟火气,忒大了点。
文人爱讲古今同悲,这话一点也不错。朝堂的希望破灭了,唐伯虎沾上了点南朝风流的味道。除了佛道玄学,肉体上的“放浪形骸”也是这种风流的标准之一。
春宫图,这类东西在古代和当代是有共通之处的:人人嗤之以鼻却又家喻户晓。据说,德国慕尼黑性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还保存着唐伯虎的春宫图画册。更有甚者,荷兰汉学家高罗兰在研究中国性文化时,还将唐伯虎的《风流绝畅图》翻出来作为重要参考。想来唐生九泉之下,必深感欣慰。
唐伯虎的春宫图竟然也是“佛系”的,用今天的话说,那是打了码的。这也是他能在明代众多“同行”中脱颖而出的关键。就著名的《鸳鸯秘谱》而言,唐伯虎笔下的男女壮健丰腴。眉目传情间,欢好之意虽是跃然纸上,但唐伯虎利用视角和衣物的遮挡巧妙回避了“三点”。
他的春宫图,既能够满足生计,又多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大概是唐伯虎的底线所在。而从另一个角度讲,有“尺度”的佛系春宫图,恰到好处地迎合了许多文人雅士“隔靴搔痒式”的意淫需要,所以唐伯虎的春宫图能够“过审”,足以流传后世,正是在于其不拘俗流之处。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唐伯虎作画的用意,他自己说是“闲来写副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可一个“体制外书画家”又岂是那么好混的。
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戏说祝枝山总向唐伯虎借钱,而事实上是截然相反的。唐伯虎的晚年,士农工商无一所能,又“无一所欲”,佛系人生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唐伯虎做不成士林领袖,便做他的桃花庵主。桃花酒要配桃花诗,前者是诗一样的酒;后者,是酒一样的诗。正所谓“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
这时候,元人的山水风格开始进入他朦胧的醉眼,勾栏瓦舍、山村水乡成为了主要题材。《落霞孤鹜图》正是典型的代表:夕阳西下,秋水长天,孤傲的士子冷眼旁观天下,其心境可见一斑。为了躲避有不臣之心的宁王,晚年的唐伯虎竟然被逼到当街裸奔,装疯卖傻的地步了。
今天这种事被调侃是行为艺术,可当年唐伯虎的境遇是何等屈辱和悲凉。曾经也是“领解皇都第一名”的他,那是多么的耀眼辉煌。到了晚年,他却连“儒生作计太痴呆”这样的酸话也说出来了。
“彼何碌碌我何闲”,看起来是在以闲散自夸,实际上是痛彻心扉的自嘲。唐寅一生,疯癫是假,无奈是真。佛道解忧,聊慰闲人。
有道是,读书明理本为立志,当知入世真意。
勿言他,诗情画意不在闲愁,莫怨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