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最极致的痛苦?
利维坦按:“除以受苦为生活的直接目的之外,人生就没有什么目的可言。我们观察世界,见事事处处,都充满痛苦,都原于生活本身之需要,且不可分离,真可谓毫无意义可言,不合于道理。”叔本华的这段话曾对我产生过很深的影响,所谓痛苦是永恒常态,欢乐只是瞬间——人世间精神上的痛苦无法量化,但肉体之痛宛如心碎综合征,投射出人之为人的隐喻。
图源:Tenor
有些人说生活是一种痛苦。这些人其实是乐观派。因为生活不仅仅是一种痛苦,它是很多种痛苦——牙痛,背痛,失恋的痛苦,看着父母渐渐老去死亡带来的痛苦,降低对生活的期待带来的痛苦,胃痛,鼻痛,无法归因的痛苦。种种苦痛数以千计,你肯定将会在死前(死亡也可能是痛苦的)经历很多种痛苦。
如果仅限于生理层面的痛苦,那哪种是最痛的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联系了许多缓解疼痛的医生及研究者。他们的回答进一步刷新了疼痛的概念及生理作用,并提出了新的问题。
大卫·C·约曼斯(David C. Yeomans)
斯坦福大学麻醉学、围手术学及疼痛医学副教授
许多人认为最痛苦的莫过于三叉神经痛。
图源:National Pain Report
三叉神经提供头部和面部所有的疼痛信息。如果你牙痛,脸痛或者眼睛痛,这些痛苦都是通过三叉神经来传递的。有些患者是因为出现了血管扩张或者增厚,从而压迫三叉神经。患者通常将这种疼痛描述为脸侧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其发作时间并不持久,可能最多两分钟,但一天之内可能发作百来次。而引发疼痛的原因可能非常微小,比如一阵凉风,或者刷牙剃须。许多患有三叉神经痛的人因此停止刷牙,这样又会导致牙齿问题。
疼痛专家用某种数字疼痛分级法来评估病患的疼痛程度。疼痛程度从0至10,几乎每一个三叉神经痛患者都将经历的疼痛评估为10——这是所能想到的最痛苦的程度。
这种疼痛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治疗的。有种专门治疗癫痫的药物“卡马西平”帮助了很多患者,至少一开始是如此。但副作用令人反感,它会降低智商,让人迷迷糊糊并焦躁不安。
有些人最终选择做手术。手术有两种类型。一种是深入大脑内部,通过开颅将一个小垫棉放到神经和血管之间。效果通常是立竿见影的,但大约50%的患者最终需要再次手术。或者患者也可以尝试射频手术,目的是让身体内部某个地方(通常为头部)产生电热。这种手术通常也能起到疗效,但需要一段时间后才能见效。
图源:Tenor
许多妈妈会说她们最痛苦的体验是分娩,通常来讲也的确如此。但如果某位妈妈之后再经历三叉神经痛,那么她会告诉你三叉神经痛更加痛苦。
希欧多尔·普莱斯(Theodore Price)
达拉斯市德克萨斯大学疼痛神经生物学研究小组首席研究员,脑科学和行为科学教授
我认为最糟糕的生理疼痛是令你束手无策的那种。这对慢性疼痛难以根治的患者来说是个大问题,因为这种疼痛经常是某种创伤的产物。虽然伤口早已痊愈,但疼痛并没有减轻的迹象。
这种慢性疼痛常发生于出过车祸并肢体骨折的人。这种创伤可能挤压到神经,随即导致神经性疼痛。即便看似痊愈如初,但对神经造成的伤害而导致的神经性疼痛却没办法根治。
图源: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另一愈来愈普遍的例子是癌症化疗。癌症患者接受化疗以杀死癌细胞,但化疗带来的毒副作用会导致神经性疾病,且在化疗停止后仍然存在。病人有可能幸运地治好了癌症,但在之后数年里都会遭受手脚灼烧般的疼痛。
这样的疼痛给生活质量和日常行动带来了灾难性影响。很少有人意识到被这种“巨大影响”的慢性疼痛所困扰的人占到总人口的7-10%。不幸的是,这种疼痛极难治愈。
莫哈卜·易卜拉欣(Mohab Ibrahim )
亚利桑那大学麻醉学和药理学副教授,慢性疼痛诊疗所主任
很多人都患有纤维肌痛症(fibromyalgia)。他们符合特定标准,但我们却没办法治愈他们的疼痛。纤维肌痛症是出了名的难治。不是不可能,但是非常难。患者的症状千差万别,主要是弥漫性疼痛,也会出现抑郁症。
图源:Medical News Today
但从生理层面来看,最极致的疼痛可能是没办法确诊的疼痛——做完所有化验,却找不到任何病因。
心理因素在这种疼痛中起着重要作用,因为心理问题也经常会表现为疼痛。一种疗法是使病人认识到他们的疼痛可能源自其他非生理性问题。另一种疗法是让精神病医生介入。但是若连病因都不清楚,那么就很难对症下药。
詹姆斯·麦考利(James McAuley)
澳大利亚神经科学研究院高级研究科学家及团队负责人,STREAM Health背痛研究团队现任主席
嗯,这其实取决于遭受疼痛的对象。
通常来说,一提及极致疼痛,人们可能会想到“指甲盖下面针扎似的”这种类似的创伤体验。这些经历也许是非常痛苦的,但往往不会持续太久。我们倾向于同时用强度和持续时间来度量疼痛。因此,我们就很难说这种痛苦比慢性背痛(举例来说)更糟糕。
但极致疼痛的定义同样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疼痛及疼痛的作用。
图源:Giphy
疼痛能提醒我们身体正在经受某种威胁:神经细胞受到刺激,警告我们身体中存在某种威胁,信号被一路向上送至脊髓和大脑。之后我们的大脑就会在此背景下解读这些信号。
数年之前,澳大利亚有一位海军潜水员,当时他正在悉尼港练习潜水。出水时,他感觉有块浮木撞到了身体两侧和一条腿。他有点恼火地把它推开,但随即发现手动不了。于是他想:“好吧,也许不是浮木。”然后他往下看,发现整条腿和手都在鲨鱼嘴里。他说,在这个瞬间,他经历了人们所能想到的最极致的疼痛。
他的神经末端当时正向大脑叫嚣着危险信号,但他认为鲨鱼并未对他下嘴。这给我们透露了一些关于疼痛的信息:它不仅和身体经历相关,也和大脑如何处理此种信号相关。如果大脑认为这种信号是极具威胁性的,那么就会决定你将经受的痛苦程度。
很多人认为疼痛会告诉我们身体内部的情况。比如,经受背痛的人也许会认为他们患有椎间盘突出或者脊椎裂。但实际上,他们只是因为缺少安全感而导致疼痛,而这些想法又加剧了疼痛。现代疼痛科学认为,如果人们长时间经受着早该消失的疼痛,那么疼痛原因并非是处于危险之中,而是大脑处理信息的方式改变了。
图源:Adelaide Hills Equine Clinic
艾琳·杨(Erin Young)
康涅狄格大学护理学院疼痛管理发展中心助理教授兼助理主任
图源:Oral Surgeon in Boca Raton
我认为慢性疼痛才是“最”痛苦的。急性疼痛可能很严重,但通常反映了身体状况信息,且是暂时的,这意味着一旦伤口痊愈,疼痛便会消失。比如骨折、分娩或者术后疼痛。
而慢性疼痛在伤口愈合后并不会消失。药物治疗也更难取得疗效,像阿片类止痛药或其他传统医药大多没有效果,且慢性疼痛易伴随抑郁、焦虑、无力及生活质量下降。急性疼痛令人不快,但慢性疼痛是长久的折磨。
史蒂文·哈特(Steven Harte)
密歇根大学慢性疼痛和疲劳研究中心感官科学主任(他在安阿伯市的密歇根大学研究慢性疼痛的大脑机制)
这个问题看起来较为简单直接,但实际上非常复杂,也不存在一个标准答案。
疼痛是主观感受,不同个体对于疼痛的感知力也大不相同。同种情况下,这个人可能觉得疼痛,而那个人并不觉得疼痛(或没有感知到同等程度的疼痛)。因此,若要回答“哪种生理疼痛最糟糕”,最准确的答案可能取决于询问对象本身。
图源:Giphy
我们在实验室测试疼痛敏感性时发现了个体差异的存在。比如,许多人觉得将手浸入冰水中非常疼,几乎会马上把手抽出来。但另外一些人却不觉得如此,他们可以把手浸在冰水中很长时间。
这种差异的形成原因多种多样,包括基因、神经系统功能、药物使用史、过往疼痛经历,以及社会和文化期望。疼痛发生时的背景环境也很关键,因为背景环境能帮助定义与经受疼痛相关的意义和后果。比如分娩和创伤性事件带来的疼痛可能都很严重,但前者的疼痛在预期之中,且通常能带来积极结果。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前者比后者更易忍受,也不那么令人不快。
除了个体差异,我们还发现某些特质会放大疼痛。与短暂、可避免、可预期的疼痛相比,持续时间长、无法避免、不可预测的疼痛,会让人们更受折磨,更影响生活质量。因此,这种可能持续数年且不易控制的慢性疼痛,比如关节炎或神经损伤,以及因折磨产生的疼痛,是许多人认为最极致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