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霸已经读起了马尔萨斯

近几年,好莱坞影片中出现了一批有理想的反派,他们忧虑于世界(宇宙)资源与环境不堪重负的现实,预感到人类会为了争夺日益稀缺的生存资源而进行残酷的斗争,进而立志以一己之力有计划地消灭一部分人口,以拯救世界,拯救人类。打出宇宙级响指的灭霸(《复仇者联盟三》2018)、搞颅内爆破的瓦伦丁(《王牌特工》2015)、为全球三分之一人口绝育的佐布里斯特(《但丁密码》2016),都极其坚定地落实着自己的“美好愿景”。看起来,这些角色似乎都通读过马尔萨斯的《人口原理》。

灭霸已经读起了马尔萨斯

马尔萨斯是谁?

马尔萨斯是18世纪后期的一位教士。工业革命时期,财富大量增长,但社会各阶级间的矛盾也随之日益尖锐,财富分配成为社会的主要问题。为什么财富越多,争夺却越激烈?马尔萨斯认为,这是生活资料的增加速度赶不上人口的增加速度。人口数量呈几何级数增加,但生活资料只按算术级数增加。无限增长的人类和有限的资源之间的矛盾,必然会引发残酷的生存竞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显然,大反派们清楚地看到,马尔萨斯的预言正在变成现实:人类过剩导致自然资源和环境不堪重负,生活资料严重不足——人类为争夺生活资料发动战争——人类在纷杂的战争中终于灭亡。既然如此,不如从根源处解决问题——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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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密码》中的天才遗传学家佐布里斯特,制造出一种病毒载体,通过水源随机植入感染者的体内,病毒将导致三分之一的人类失去生育能力。电影改编自丹·布朗的小说《地狱》,原著的结尾,“由于现有的基因技术限制,试图恢复这段被修改的基因将可能导致更加灾难性的后果,人类因此被迫进入了全新的时代。”

单挑全宇宙的灭霸也有相似的理想,通过打响指随机消灭一半的人类。与佐布里斯特一样,灭霸将生与死的问题交给了数学。原本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不公平,被他们改成依靠数学随机概率的公平。假如反派们认定的未来成为事实,除了随机消灭,还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不同阶级、身份、资产的人面临相同的处境呢?

相形之下,另一位大反派就不那么讲求公平了。《王牌特工》里思想偏激的科技天才瓦伦丁,筛选出一部分认同他理念的权贵,给他们植入一个保护装置,他的选民们将在避难所抽着雪茄喝着香槟,观赏弃民们自相屠杀的盛况。在英雄的破坏下,保护装置成了爆破装置,那些选民们的脑袋因此变成了大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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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提出于18世纪末期。他的理论尽管残酷,却也解决了达尔文和华莱士苦苦思索的难题:为什么有些物种能够存续,有些物种却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淘汰了。生存资料是有限的,环境大致上是稳定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些能适应环境,夺得生存资料的物种生存了下来,另一些物种不能适应环境,吃不上喝不上,无力繁殖,自然就灭亡了。

但,人类已经凭借自身的智慧和力量摆脱了自然选择的铁律。人类的种群数量问题,究竟还是不是纯粹的自然问题?人类是否有能力通过“道德抑制”(独身、禁欲、晚育等)和“政策抑制”(计划生育政策等)来将种群的数量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显然,灭霸们不相信人性,不相信人类能够逃脱马尔萨斯的诅咒。

按说,主流的商业电影应该缓解焦虑,而非生产焦虑。是什么让电影的制作人频繁提及这个令人焦虑的话题?或许,其社会原因与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有关。

在人工智能的众多定义中,MIT的温斯顿教授认为:“人工智能就是研究如何使计算机去做过去只有人才能做的智能工作。”科技绝非客观而中立的存在,科技同样有立场。支撑科技存在和发展的阶级的意识形态,也是科技的意识形态。谁供养了科技?资本。资本的意识形态是什么?更高的利润,更低的成本。为了更高的利润和更低的成本,无人不可以被淘汰。人工智能的到来无疑会让很多人成为社会生产系统中冗余的存在,甚至使他们成为无用之人。在这个拥有一百亿人口的、拥挤不堪的行星上,马尔萨斯式的生存竞争中,这些多余人将是第一批牺牲者。

这岂不意味着,科学成了推进这种马尔萨斯式的弱肉强食的助推器?而且这个助推器的力量要远远大过任何人类已经发明过的方式、方法和技术。无论是纳粹的集中营,美国的原子弹,都没有这样的力量。因为它不采取任何残杀的手段,它包裹了一层科技神圣的外衣,它淘汰着很多人,还让弃民们自己怀疑自己的存在价值。

灭霸已经读起了马尔萨斯

可能在两百年前,在一百年前,甚至在五、六十年前,我们都还相信,科技能够拓展人类的生存空间和资源,它会打破人类种群发展的天花板,会让人类摆脱马尔萨斯式的,残酷的生存竞争。然而不到半个世纪,科技就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它让我们相信,马尔萨斯式的,残酷的淘汰已经迫在眉睫。

所以,人们真正焦虑的不是马尔萨斯所说的这个铁律。当真理的残酷性逐渐逐渐在我们的脑海中详实,我们真正焦虑的是,在弱肉强食的过程中,“弱”和“强”之间的不对等、不公平。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大反派自称英雄并无道理,他至少把死亡的命运平均地分配给了弱势者和强势者。

这样一种血色的公平似乎可以追溯到西方文化的原罪观念。因为人类是带着原罪来到世界的,在人人有罪、人人该死这一点上,这个社会还是公平的。《圣经》当中启示录一章说,当启示来临时,每个人都会公平地死去,死亡的几率不会被基因优劣、地位高低、资产薄厚所左右。从灭霸和佐布里斯特的身上我们能够看到这种文化带给他们的影响。

那么,这些主流商业电影放弃对观众的抚慰了吗?并没有。电影中,佐布里斯特的“人类绝育计划”被哈佛大学的兰登教授及时遏止,瓦伦丁的“互相残杀阴谋”被皇家特工识破,灭霸的“宇宙响指表演”…暂且不提。在这些编剧的眼中,当人类危机来临时,总会有一个白左英雄出来拯救你我于水火之中。英雄必白左,这是第一重抚慰。

第二重,一个混迹街头的屌丝可以打入贵族阶层,并且成功阻止人造启示录的来临,更解气的是,那些邪恶的、不顾平民生死的权贵个个都脑袋开花。过不过瘾?

但这种抚慰实则是经不起揣摩的,大英雄艾格西看似平民,其实出身高贵,天赋异禀,后来又成功跻身到贵族阶层。说到底,这依然是一个白左英雄宇宙里的故事,一切关乎人类灭亡的阴谋终将被精英阶层的白左分子所遏制。

然而,我们一定要正视一个现实,在真实的生存竞争中恐怕不会有一个白左的精英团体站出来,去保护我们。我们更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明天就可以开天眼,白天保护世界,晚上后入瑞典公主的人。反正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灭霸已经读起了马尔萨斯

现实远比电影更残酷。

宫崎骏的《起风了》讲:

起风了,唯有努力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