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真的存在吗?
哈维·库兴(Harvey Cushing)绘制的大脑运动区域图像,1906年
图源:Yale University
利维坦按:目前我们无法确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客观世界是否真实存在?自由意志是否是幻觉?生命是否有存在终极意义?如果存在,又是什么?但这些问题都绕不开同一个话题——意识。只可惜这是又一个毫无头绪的问题。我们连意识是否存在都存疑。当你看到一个苹果的时候,你可以辨别出来并得出结论“这里有一只苹果”。这是意识发挥作用的事例。
但如果意识真是存在,我们又是怎么由自己的意识得出结论的?视觉接收到信号之后,得出结论之前,这段时间里我们的意识发生了什么事情?生理上我们可以的确可以通过观察清晰了解这一过程——但是如果连曾经发生(事实上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印象,我们又怎么确定意识的存在?
意识通常被理解为人自觉拥有的想法,记忆和认知。对于认知来说,这种知识既包括外部世界的经验(“下雨了”),也包括一个人的内心状态(“我生气了”)。
专家们不知道人类意识是如何产生的。然而,他们在如何定义它的各方面问题上通常意见一致。因此,它们区分了“现象意识”(phenomenal consciousness,例如,当我们感知到一个物体是红色时的特殊感觉)和“取用意识”(access consciousness,如我们能够表达一种心理状态并将其用于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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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的主要特征包括主体性(感觉得到这个心理事件是“我”的)、连续性(它的呈现是完整的)和指向性(它指向某个对象)。 根据一种流行的被称为“全局工作空间理论”的意识理论体系,如果一个人能够使一种心理活动或状态进入脑海,并使其作用于决策或记忆等功能的执行,那么这种心理活动或状态就是有意识的,尽管人们并不完全理解这种进入是如何发生的。
研究人员假设意识不是从大脑的某个区域产生的,而是更大的神经网络的产物。一些理论家甚至认为它根本不是单个人脑的作用成果。例如,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Berkeley)的哲学家阿尔瓦·诺伊(Alva Noe)认为,意识不是单一器官的工作,而更像是一种舞蹈:一种生成于不同大脑之间的价值模式。
彼得·卡拉瑟斯,马里兰大学帕克分校著名哲学教授,精神哲学专家,重点研究经验心理学和认知神经科学。他在2015年出版的《中心思想:工作记忆的科学原理展示了人类思维的本质》一书中概述了他关于意识思维的许多观点。
在2017年,他发表了一篇名为《意识思维的幻觉》(the Illusion of Conscious Thought)的惊人论文。在以下节选的对话中,卡拉瑟斯向编者史蒂夫·阿扬(Steve Ayan)解释了他提出这一挑衅性观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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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让你认为意识思维只是幻觉?
我相信整个意识思维的概念就是一个错误。我是根据意识的两种主要理论的含义得出这个结论的。 第一种叫作全局工作空间理论,由神经科学家斯坦尼斯拉斯·德海恩(Stanislas Dehaene)和伯纳德·巴尔斯(Bernard Baars)提出。他们的理论指出,一种心理状态必须存在于工作记忆(思维系统的“用户界面”)当中,才能被认为是有意识的,并从而可以作用于其他心理功能,如决策和语言表达。因此,意识状态在大脑里可以说是被“广而告之”,然后下达到各个子机构的。
另一种观点,由迈克尔·格拉齐亚诺(Michael Graziano)和大卫·罗森塔尔(David Rosenthal)等人提出,认为意识心理状态仅仅是那些你自然而然就知道的,能够以一种不需要任何解释的方式直接察觉到的想法和感觉,不需要靠自我解读来感知。现在,无论你采用哪种观点,事实都证明像决策和判断这样的想法不应该被认为是有意识的。它们在工作记忆中难觅踪迹,我们也不能直接感知它们。我们仅仅拥有我所说的“即时性错觉(the illusion of immediacy)”——“我们能直接认识自己想法”这个错误认知。
有人可能很容易同意,其想法的根源可能隐藏于这样的观点背后——我们只是不知道想法从哪儿来,可是一旦想法出现,并被我们察觉,意识就产生了。至少在这个逻辑上,我们是拥有意识思维的,不是吗?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很习惯说“我有一个想法”或者“我在想”。在这里我们通常指的是内在语言(inner speech)或视觉图像的实例,它存在于我们意识流的中心——在我们头脑中表现出来的一系列词语和视觉内容。我认为这些内容确实是自主意识。
然而,在神经哲学(neurophilosophy)中,我们所指的“思想”更为具体。“思想”只包括非感官的精神状态,如判断、决定、意图和目标。这些都是模态的,抽象的事件,这意味着它们不是感官体验——也不与感官体验存在什么联系。
这样的“思想”从来没有出现在工作记忆中,他们从来没有成为意识。我们只能通过解释已有的意识来发现和理解它们,例如视觉表象和我们在脑海中听到的自己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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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意识总是有感官基础的?
我认为意识总是与感官形态联系在一起的,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听觉,视觉或触觉方面的因素。所有的心理意象,比如内在语言或视觉记忆,当然都是有意识的。我们用心灵的眼睛看事物;我们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我们意识到的是工作记忆中存在的、基于感官的内容。
在你看来,意识和感知有区别吗?
这个问题有点难。一些哲学家认为,意识可以远远比我们实际所能表达的更加丰富。例如,我们的视野看上去似乎充满了细节:一切都在那里,已经被有意识地看到了。
然而,一些关于视觉感知的实验——尤其是无意视盲(inattentional blindness),表明事实上我们的意识只记录了非常有限的一部分世界(一个正在经历无意视盲的人,当他专注于球的运动时,可能不会注意到一只大猩猩走过了篮球场)。所以,我们认为我们看到的,我们的主观印象,与我们实际感知到的是不同的。
也许我们的意识只掌握了外部世界大部分事物的要点,大脑所完成的是某种类似统计总结的行为。当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意识和感知在大多数时候是一致的。 但我依然认为,我们不是直接地感知到自己的想法,正如我们不能直接地感知到其它人的想法一样。我们解释自己精神状态的方式和我们理解别人思维的方式几乎相同,除了我们在自己的情况中拥有更多可以参考的数据——我们的视觉图像和内在语言。
你把人们了解自己想法的过程称为翻译感官通路(interpretive sensory access),或ISA。这种翻译在哪里发挥作用?
让我们以我们的谈话为例——你绝对感知到了我此时此刻对你说的话。但是在你理解的基础上,那些解释和推断的出现对你来说是不可探寻的——所有都基于你对我话语的理解而产生的高度自动化、快速的推理——仍然是神秘的。你似乎只听到我说的意思。但浮现在你脑海中的却是这些心理过程的结果。
这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 这些推理本身,即我们大脑的实际运作,仍然是无意识的。我们所感知到的只是这些运作的成果。当我听你说话时,对你的思维的了解;和我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时,对自己的思维的了解,本质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翻译过程依然需要发生。
大脑白质通路的彩色三维MRI扫描,可以显示大脑细胞与脑干之间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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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为什么呢?我们本身会有能直接认识自己想法的印象吗?
我认为,心智对自身而言是透明的这一观点(即每个人对自己的想法都有直接的认识),被根植在我们“读心”或“心智理论”的功能体系中。在理解别人的陈述时,这样的假设是一种很有用的启发式思维。如果有人对我说,“我想帮助你。”而我却得去琢磨这个人是否真诚,他是真的想帮助我还是只是在讽刺,诸如此类的,那样太困难了。假如我还要思考他是否正确地表达了自己的心理状态,那我的任务就不可能完成了。直接假设他了解自己的想法(就像一般情况下,他知道)要简单得多。
即时性的错觉有一个好处,它能让我们以更快的速度理解他人,并且也许(几乎)不会丧失可靠性。如果我必须弄清楚别人在多大程度上是可靠的自我表达者,那么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和拖沓。要理解他人的意图和心理状态,需要更多的精力和解释工作。同样启发式的透明度假设也使得我自己的想法对我来说是透明的。
你的假设的实证基础是什么?
有大量来自正常受试者的实验数据可以证明我的假设,尤其是他们随时准备着——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编造不实的记忆来弥补失去的记忆。此外,如果自省和读取别人的想法是两种本质上不同的能力,人们会认为两者的失调互无关联,如自知的能力受损不会影响接收和理解他人的表达的能力,反之亦然。但这和我们发现的事实并不一样。例如,自闭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s)患者不仅会在理解他人的想法时受到限制,他们对自身的理解也会受限。同样,精神分裂症(schizophrenia)患者对自己和他人的看法都是扭曲的。在我们的内心和我们的社会关系中,似乎只存在着唯一一种读心术。
即时性的错觉有什么副作用?
我们所付出的代价是——我们更主观地相信:我们对于自身想法的自信程度,远远高于我们应有的程度。我们相信,我们所处的精神状态和我们的实际状态就是一致的。只要我相信我饿了,我就饿了。一旦我相信我快乐,我就快乐。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大脑的把戏,它使我们把“认为自己有思想”等同于思想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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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其它选择吗?如果有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唔,理论上,我们必须区分一种已知的状态本身,和作为这种经验基础的自身判断或信念。能成功做到这一点的例子并不多:例如,当我感到紧张或恼怒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饿了,需要吃东西。
你的意思是,更恰当的理解方式应该是:“我觉得我很生气,但也许我没有”?
对,这也是一种说法。要保持这种理性的距离,客观地看待自己是极其困难的。即使经过多年的意识研究,我仍然不太擅长(笑)。
大脑研究人员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来研究意识的神经关联,即NCC(the neural correlates of consciousness)。这种努力会有可能成功吗?
我想关于在大脑中工作记忆是如何以及在哪里表现的,我们已经知道了很多;关于意识究竟是什么的哲学概念,我们从过去的工作中得到的信息,也比几十年前多得多;但关于我们是否能够消除主观经验和产生主观经验的神经生理过程之间的距离,仍然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
你同意我们比我们认为的更无意识吗?
我会说意识不是我们通常认为的那样。它不是对我们内心世界的思想和判断的直接感知,而是一个高度推理的过程,并且只给了我们即时性的印象。
这对我们的自由和责任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仍然可以拥有自由意志并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意识和无意识不是两个独立的领域,它们协同工作。我们不是简单的被无意识的思想操纵的木偶,因为有意识的反思显然确实对我们的行为有影响。它与隐性过程相互作用,并受其推动。最终,自由意味着依照自己的理性行事——无论这些理性是否脱胎于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