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四十年前还不存在的怪病，正席卷老猫…

美国，曼哈顿。

曼哈顿动物内分泌诊所是不少特殊猫病患的家；豪华的小单间，舒适的床榻，还有用来藏身的小纸箱。住院部缭绕舒缓的古典乐，电视中播放着为猫准备的节目——小鸟啁啾，松鼠奔走。窗外还悬挂着喂鸟器，引来的觅食的小鸟为住院猫咪演绎“直播”。

一个春日的下午，12岁的黑猫努比正盯着窗外的小鸟，小单间的笼门打开了。诊所的经营者，马克·彼得森(Dr.Mark E Peterson)医生用轻快的语气地问候道“小家伙今天怎么样？”同时伸手挠起努比的下巴。出乎意料，这只12岁的老猫如今非常配合。要知道，努比以前在家脾气可暴烈了，常被家长开玩笑是个老妖怪，要送去驱魔。问候完努比，皮得森医生快步巡查起努比的病友们，动作显得有些急切。”可得小心，这些猫都有辐射。“

是的，就是辐射。在前一天，精确调整过剂量的辐射碘被注射进了这些猫体内，意图摧毁甲状腺中激增、活跃的细胞，遏止病情，防止这些猫被汹涌的激素分泌拖垮。这些得到医治的幸运儿只是沧海一粟。如今，在北美有数百万宠物猫罹患甲状腺亢进这种怪病，一个四十年前尚不存在的猫内分泌恶疾。

1972年，彼得森尚且是学生，还未成为兽医的年代，猫甲亢是个医学界闻所未闻的玩意。40多年后的今天，彼得森医生成为专职治疗猫甲亢的专家。这几十年间，猫甲亢从闻所未闻变得席卷全球，为何如此却没人能给出答案。”我大半辈子都投身于猫甲亢。“彼得森医生说道。成功治疗超过一万只甲亢猫的他又加了一句”即便如此，疑问还是比答案要多。“

曼哈顿小动物内分泌诊所，住院区

猫为何忽然得起了甲亢？虽然答案还未明晰，科学家们逐渐锁定了一个可能的解释：一种数十年来广泛使用的阻燃剂似乎是造成猫甲亢的推手。

发现

警长猫萨沙与彼得森医生的相遇始于1978年的秋天。这只15岁的老猫食欲极佳却体重骤降，辗转多家诊所不得其解；糖尿病？没有。炎性肠炎？也不是。当初还是一位动医住院医的彼得森医生正利用假期参加纽约市医院内分泌学会议，听闻这一病例后，直觉告诉他:也许问题在甲状腺。甲状腺，一个位于脖子两侧，参与调节体内激素分、新陈代谢的器官如果出现机能亢进，在人身上就会表现出胃口大增，体重骤降。因为机能亢进，体内激素分泌失调，使得身体器官”超载“，产生一些列问题。当时，人们从未发现猫会甲亢，但彼得森医生觉得这值得一查；老猫萨沙随后送至纽约市医院，出于同情，一位人医为老猫进行了甲状腺扫描。扫描结果：萨沙的甲状腺有巨大的肿块。肿块正源源不断地向身体输送激素。”这一史无前例的发现让我们特别兴奋，就赌了一把，动手术把那块甲状腺肿块切了。“彼得森医生回忆道。”后来那猫体重也恢复了，半年胖了四五斤呢。“

对老猫萨沙来说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但对彼得森医生和他的同仁，消化科医师拉德·约翰逊来说，这只是开始。“当时我就想，以前也有这类似病例啊？要不再找来测测甲状腺？”两位医师行动起来，又诊断出四例有甲状腺两性肿瘤，甲状腺激素超标的猫。由此开始，发现的病例逐日增多。”没多久就有足足一打病例，之后三十例、一百例，越来越多。“ 这一惊人的发现揭开了不少老猫凋亡的真相，一个此前从未被动物医学界知晓的恶疾浮出水面。

1979年夏天，西雅图。拥挤的会场中近乎无处落座，在此，彼得森医师对诸多同仁首次发表了自己的发现。与此同时，彼得森医生也了解到，类似症状的病猫在美国波士顿也日趋增多；安吉尔纪念医院的兽医们正准备发表相关文献。似乎一夜之间，猫甲亢在北美相继被发现了。参与1982年宾州猫甲亢案例研究的药理学家佛格森医生(Dr.Duncan Ferguson）回忆说：“当初，专家们都自问‘以前咋从来没发现？ ’，说真的，我们都不懂这病咋就一下子爆发了，当真是新疾病?"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猫甲亢此前并不存在。彼得森医生梳理余7000例猫尸检报告后发现，他所目睹的猫甲状腺异常史上罕见，仅当70年代末才忽然增多。这种爆发趋势无法阻止，1979年到1983年间，曼哈顿动物医疗中心月均接待三例猫甲亢；10年后的1993年，月均超过20例。这怪病侵袭美国宠物猫后，又相继出现在加拿大、欧洲、日本、澳洲。

今时今日，老猫在体检时定会检查甲状腺，高达10%的老猫存在甲亢的问题。治疗方案有药物、手术切除以及辐射碘疗法（厨子注：国内无）。辐射碘疗法是猫甲亢治疗的黄金标准，可以摧毁亢进的甲状腺细胞，同时保证健康的组织，这亦是彼得森医生最推崇的疗法。在他开办的两间诊所——一家在曼哈顿，一家在贝德福德，每年有超过三百只病猫接受辐射碘注射。可惜，相比治疗方案的发展，在寻找这怪病根源方面医学界却举步踌躇，所获甚少。

彼得森医生与病患

根源

数十年前发现猫甲亢时，彼得森医生信心满满，认为破解这一疾病的病因指日可待。不少研究者，包括彼得森医生本人当起了”侦探“，在蛛丝马迹中探寻猫甲亢的真相。环境、生活方式、饮食，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总结出甲亢猫与健康猫的区分如下：家养，吃罐头，吃鱼罐头，吃内脏罐头，喝积水，睡地板....

单子愈发冗长却没产生结论，从80年代至21世纪初，科学家们提出种种假设，各式诱因假说层出不穷，甚至怀疑是罐头包装中的有毒物质（BPA），或是猫砂有毒。

最终，科学家们似乎找到了正确方向。一类缩写为PBDE的阻燃剂进入的了人们的视线。PBDE的使用始于70年代早期，大量的PBDE阻燃剂被加入家庭用品中，比如电器、桌垫、沙发垫等等。PBDE是一种游离化合物，可以散发到尘埃中，覆盖到食物上，进入水源、土壤，以及人和动物的体内。

更巧的是，PBDE的化学结构与甲状腺激素相似，可能影响体内激素与受体的结合，进而影响身体代谢、内分泌。这一假设在2006前后，于鼠类、鸟类和鱼身上得以验证，PBDE改变了实验动物的甲状腺机能。随后，美国和欧洲着手逐步淘汰PBDE的使用。不过，PBDE是一种难以降解的物质，数十年的使用使得全球范围内PBDE广泛存在于环境中。

PBDE的健康风险越发明晰，两位环境保护部门的科学家，毒理学家恩堡姆（Dr.Linda Birnbaum）、兽医戴伊（Dr.Janice Dye）不禁思索：“也许猫甲亢的爆发也和PBDE有联系？“ ”你得想想猫的日常行为。“恩堡姆说。她目前正主导国家环境卫生科学研究所的毒理学规划项目。”猫趴地板上，蹲沙发上，又舔毛又舔爪——所有在灰尘里的东西最后都下了肚。“ 如果PBDE造成猫甲亢的理论成立，那么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何家养宠物猫深受其害，又首先出现在美国——美国七十年代起用PBDE最多，宠物猫的行为又很容易摄入PBDE。

恩堡姆和戴伊两位医生针对这一怀疑展开了探索性研究，检查了23只猫的血液，其中11只患有猫甲亢，想要寻找血液中PBDE的踪迹。实验中采集的血样少之又少，实验室甚至担心啥都找不出来，然而结果显示：猫血液中的PBDE浓度比成年人要搞20到100倍。之后，两位医生在2007年的报告中又提出，在多类猫食中发现了PBDE，尤其海鱼口味猫罐含量甚重。

若干年后，伊利诺斯的一个研究小组再次印证了恩堡姆和戴伊两位医生的顾虑。他们发现，家养猫体内PBDE浓度比流浪猫更高，也更容易患甲亢。2015年，瑞典研究小组发现甲亢猫体内的PBDE水平远超健康猫。2017年，加利福尼亚的研究者也回报了类似的结果：得甲亢的猫，血液中PBDE浓度比健康猫高。

所以说是PBDE引发了猫甲亢对吗？直接作此结论确实方便，但下定论为时尚早。宠物猫的寿命比野外长得多，许多疾病可能仅仅是年龄使然。血液中高浓度的PBDE也许是因，也可能是甲亢造成的结果；PBDE这种储存在脂肪中的化合物，在甲亢猫体重快速下降时可能随着体脂消耗被释放入血液。即便PBDE这种阻燃剂与猫甲亢有关，说它是唯一诱因、罪魁祸首也不合适。加利福尼亚州毒控中心的研究者发现，甲亢猫体内有70多种化合物浓度会比健康猫高。“要锁定目标实在太复杂了。“伯格曼（Dr.Ake Bergman),瑞典甲亢猫研究带头人解释道。”毕竟你，我，还有猫都暴露在这些化学物质中，确定一个祸首谈何容易。“

PBDE和多氯联苯杀虫剂似乎在深海鱼和贝类中积聚最多...

回首

历史中存在着相似的例子。上世纪五十年代，日本熊本县水俣市的猫一夜之间发了疯，步履蹒跚、共济失调，头撞墙壁甚至失足溺毙。人们给这个诡异的毛病起名”猫跳舞病“，并没有太当回事。随后几年，人们才明白过来，这是灾厄的前兆。

1956年，水俣市一位五岁女孩忽然不能自控，端不起饭碗，不能正常行走...很快，其它市民，包括五岁女孩的妹妹也出现了类似症状。数千人最终病倒；许多人陷入昏迷并死亡。直到三年后的1959年，一位医师才发现疾病起因。当地一家化学工厂向海湾中倾倒含汞污染物，污染了鱼，吃了鱼的猫自然中了毒，日积月累，人也被影响。彼得·拉比诺维茨，华盛顿大学人、动物健康与环境毒物研究项目主导人说道”回想起来，如果当初多关注下为何猫得猫跳舞病，如此惨烈的汞中毒事件也许能预防呢。“

动物与人

环境毒物（Environmental toxicants）对任何物种都是有害的。汞、石棉、杀虫剂等化合物并不会只毒害动物。小动物对有毒有害物质比人易感，煤矿工人利用金丝雀预警毒气泄漏一百余年，今日罹患怪病的动物，也许是明日毒害人类顽疾的前奏。我们的宠物猫、狗，终其一生陪伴着我们，摄入着房屋中各式化学物质，它们罹患上的疾病，对我们人尤其有警示作用。”家养动物和我们人类暴露在一样的化学物质中，“恩堡姆说道。”我认为，假若宠物间突发的疾病——别着急用基因解释，基因没那么快变化，反倒是类似以前煤矿工人用金丝雀做毒气预警，宠物病是一种可能的前兆。“

旧时，煤矿工人利用金丝雀提前发现有毒气体泄漏

也许甲亢猫是今日今日的”金丝雀“？可能引起甲状腺异常的阻燃剂也在你我体内积聚；科学家们在所有人体内都能发现PBDE，即便新生儿也是。“阳性几率几乎是100%，”斯坦普莱顿说道。斯坦普莱顿是杜克大学的环境化学家。“这类化合物会出现在人的血液、乳汁和组织中，会在脂肪中积聚多年。“

数十年来，人类体内的PBDE浓度每创新高。自上世纪七十年代起到二十一世纪早期已经提高了100倍。（近年因为PBDE生产逐步禁止，含量下降中）。在此期间，人甲状腺肿瘤患病率翻了一番。这种趋势单纯只是巧合吗？多项研究发现血液中有高浓度PBDE的男女，甲状腺激素也不正常。2018年春天，斯坦普莱顿医生与他的同仁又披露，长时间暴露在PBDE下是甲状腺乳突癌的风险因素之一。

尾声

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一份力，彼得森医生也是。他依然在忙碌，每日为猫甲亢贡献自己的力量，尽心尽力的为全国各地赶来的病猫进行辐射碘治疗。”我爱动物，可能更甚于人吧。“坐在曼哈顿诊所的办公室中，彼得森用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

译者后记

这篇是厨子早就想着手的一篇稿子，原载纽约时报网络版2017年五月号，作者Emily Anthes，动物与人章节存在少量删节。厨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纯粹的原文翻译了，希望大家还能看得惯哈。

猫甲亢在国内还没有如欧美那般泛滥（十岁以上老猫10%患病），但病例也日益增多，所以切忌大意，如果你的猫年龄超过9-10岁，务必记得为你的猫每年做一次总T4的检测（total t4）提前发现甲亢哦。

正如文中所说，猫甲亢的病因时至今日也未能完全锁定。即便是嫌疑最大的PBDE也存在疑问，PBDE多年产量下降，可猫甲亢患病率依旧在攀升。广受怀疑的罐头内壁涂层BPA引起甲亢一说也缺乏有力证据。在此，我引用Mark E Peterson医生在2012年写就的《HYPERTHYROIDISM IN CATS What’s causing this epidemic of thyroid disease and can we prevent it?》，有如下可能存在影响的风险因素：

	机制	效果	作用位置
碘元素缺乏	碘是甲状腺激素合成必须的底物，猫需要的碘可能比当今NRC、AAFCO需求大得多。	T3、T4激素合成减少，TSH提高	甲状腺
大豆异黄酮	抑制甲状腺滤泡中的过氧化酶	T3、T4激素合成减少，TSH提高	甲状腺
除草剂
甲硫咪唑
多种阻燃剂（PBDEs）	改变细胞膜间传输模式	提高甲状腺激素在胆汁中的排除率	肝脏
多种阻燃剂（PBDEs）	可与甲状腺激素受体结合，与甲状腺激素有竞争关系	减少大脑应得的甲状腺激素	血液
多氯联苯（PCBs）
塑料塑形剂（邻苯二甲酸盐）
多氯联苯（PCBs）	抑制脱碘酶	次要的T3激素合成被减少	肾脏与肝脏
E127食用红色素
硒元素缺乏
BPA	甲状腺受体拮抗剂	改变T3激素与甲状腺受体的结合，影响需要甲状腺激素参与的基因转录过程	大脑，脑垂体，次要激素分泌组织
PBDEs
PCBs

看不明白？别急，总结来说，要最大化减少风险咱们可以做以下这些。注意，这些是Dr.Peterson给出的建议，不求全部执行（我认为不可能），但求尽力而为即可。

1、饮食方面

尽量避免含有大豆、大豆异黄酮的宠物食品。

避免罐头内壁使用BPA材质的宠物罐头（但是很少）

少吃鱼类、肝脏内脏口味的宠物食品

避免超低碘或者超高碘的饮食（超高碘的范畴很大，暂且不需要多虑）

保证饮食均衡，摄入足量维生素、矿物质，如维生素A、D和硒元素。

考虑家庭自制（要均衡），以避免宠物食品中不稳定的碘添加量；并可最大化减少BPA和PBDE的摄入量。

避免塑料食盆、水碗。

避免将宠粮储存在塑料容器中

避免在塑料容器中加热食物

2、水

考虑净水器或水过滤

可以考虑蒸馏水

同上文，不考虑塑料水容器给猫用

3、猫砂

少用含有除臭剂的猫砂

尽量用可降解、天然成份的猫砂（未有土沙影响猫甲亢的任何理论）

4、室内环境

可以每天用潮毛巾擦一下猫减少灰尘摄入

Peterson医生为猫建议洗澡，同理为的是减少灰尘沾染

多打扫，减少室内浮灰，使用哟HEPA滤网的吸尘器

考虑使用有HEPA滤网的空气净化器

5、杀虫剂

减少直接用于猫身上的杀虫剂（如除蚤用品）

减少家庭环境中的杀虫剂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