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岛渚《青春残酷物语》:残酷的年代里他们恰逢青春
“我们没有梦想,所以我们不会被毁掉。” —— 《青春残酷物语》
01
看大岛渚的早期电影,常常会被导演痛斥社会与体制的愤怒内核所打动。他让人肃然起敬的批判主题,总是像他那些无华的镜头、粗糙的剪辑本身那样愤怒。
但每每在触动之余,我又常常会陷入沉思:“一个青年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社会现实的席卷,才会被迫选择成为无力反抗的体制的无情牺牲品?”
在社会化浪潮一泻万里的现代社会,无数空有荷尔蒙与愤怒的青年人还未曾反应过来,就已经齐腰淹没在了时代的洪流之中了。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不是成为那浪涛中自我厌恶的一份子,就是被这洪流给彻底毁灭,尸骨无存。
《青春残酷物语》就是这么个放纵欲望与世界为敌最后败北的青春悲歌。
恰如三岛由纪夫在小说《春雪》中借人物之口所说:
“人的意志本质上只是‘企图与历史发生关系的意志’。即使人的意志不承认宿命,但妄图参与历史,那终究是不可能的。”
02
电影的剧情正如其本身的镜头与剪辑那样并不复杂:
女高中生真琴在一次搭便车时遇险,被路过的阿清救下,二人情投意合成为情侣。可是因为被混混缠上以及缺钱等种种阻力,二人恋爱之路变得愈发艰险而前途未卜,最终以现实无情的摧残而告终。
这是大岛渚的一贯风格,挣扎前行的底层人物逐渐受挫,最后被生活彻底摧毁。
《青春残酷物语》的残酷二字,就正是这些挣扎与社会边缘与时代浪潮中的男男女女的真实写照,他们的故事起源于残酷的街头,亦终结于残酷的街头。
青年们好似蝼蚁,一生浮沉,短暂而可笑。
03
真琴与阿清恋爱的开端,发轫于一种荒诞模糊的好感,这也正为无意识的青年们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阿清约真琴去海边,却把她当作其他为了找刺激而搭便车的轻浮女高中生,于是在漂浮着无数浮木的海边,阿清强暴了真琴。
大岛渚用平稳的长镜头将阿清的恶劣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他将真琴推下水,然后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将真琴抱着浮木的手扒开,直到她筋疲力尽。六十年代的阳光照射在两个欲望迷离的年轻人身上,他们最终完成了自我解放。
结束后,真琴像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患者那样问阿清在对谁恼火,阿清愤愤不平地说道:“什么都有份!”
这就是阿清,一个充斥着无端怒火的底层阶级,他的生活被无数事物倾碾,贫穷的生活、不知目的的学生运动,他只有在放纵自己的欲望对抗世界的时候,才能体验到苦涩而短暂的幸福。
可纵使如此,歪曲的世界依旧只是一味嘲笑他们的爱情,仅此而已。
04
大街上,轰轰烈烈的安保运动继续进行,一个个咬牙切齿的青年面孔争先恐后地浮现,再埋没入滚滚的社会洪流中。
因为小混混的敲诈,迫于生活,真琴和阿清干起了敲诈便车司机的勾当,真琴做诱饵,阿清要钱。
这不是与无赖无异吗?
对,但这些行径的根源本质,又究竟是什么呢?
是反异化、反体制。
两人为了保护自己饱受嘲弄的爱情与信仰,在这混乱的时代奋力与世界抗争。他们痛打好色的司机,发泄着自我的原始冲动,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对社会化潮流的慌乱与茫然:既然主观地不愿意被改变,那就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我的意识。
这样的行为带来的伤痛也是剧烈的,真琴不愿忍受一直成为工具而与阿清发生矛盾,他们的爱情也因为堕胎而出现裂痕。终于,在两人重归于好之后,警察以涉嫌恐吓逮捕了他们。
05
与世界为敌的青年们失败了。
阿清和真琴的爱情所孕育的热情与冲动在被捕入狱后彻底破灭了。于是,被保释出来后,阿清在傍晚的街头提出了分手。
然而分开后,生活会放过这两个叛逆的青年吗?
大岛渚用一个经典的两幅画面同框的定格,给了我们答案。
不愿出卖真琴的阿清被小混混们殴打至死,倒在了阴暗的角落里,真琴再一次坐上了危险的便车,在逃离时被卷入车轮下,横尸街头。
电影的最后一幕,就是二人各自惨死后的画面同框。大岛渚用一个触目惊心的定格,狠狠地把这部发端于街头而又终结于街头的残酷青春悲剧,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06
所谓青春,究竟是什么呢?
大岛渚在接受访谈时说:
“青春不只有欢乐。青春一定是团愤怒的火,正因为我们不断碰撞我们的愤怒。才有我们的青春。”
阿清与真琴心中的火,远远不止是弱势阶级反抗社会现实与贫穷的火。
就好像大岛渚的处女作《爱与希望之街》里卖白鸽的绝望少年正夫,他们都以对贫困生活的愤怒为形式来发泄内心的怒火,可那终究只是人们所看到或愿意相信的青年们的怒火。
究其本质,青年们心中的火,更是站在时代的岔路口上惝恍迷离的年轻一代内心对自我与环境的异化所怀有的深深的恐惧之火。
他们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慷慨赴死,
为自己的爱与欲不被时代异化而赴死,
为感受到自我意识依旧坚实存在而赴死,
以至终成历史的余烬。
可是当人去楼空,究竟有谁会真正理解,那些沉沦在暴烈而又无法泛化的青春之歌里,属于他们自己的倨傲与辉煌呢?
大概只有历史的叹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