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辈乌托邦的现代启示录

利维坦按：直觉上，在一个衣食无忧、没有外在威胁的封闭环境内，按理说一个物种应该“温饱思淫欲”，进而逐渐繁荣昌盛下去才对。但就一个孤立系统的演化方向来说，依据热力学第二定律，熵表示“系统的混乱状态”，这和生物学相通。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外部能量输入，封闭系统趋向越来越混乱（熵越来越大）。文中的小鼠乌托邦实验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一种社会达尔文主义层面的意涵：“保持终日无所用心的群体”最终是要灭亡的，但这种联想是否贴切？这或许是需要我们思考的核心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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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行为学兼人口控制学专家约翰·卡尔霍恩（1917-1995）。图源：Douglas Chevalier/Washington Post

1968年，一位动物行为学兼人口控制学专家约翰·卡尔霍恩（John B. Calhoun）曾为小鼠建造了一个乌托邦世界，这个乌托邦可以满足小鼠的一切需求。虽然卡尔霍恩已经竭尽全力确保这个完美社会的“小鼠居民们”在生活上从不或缺任何东西，但在两年内，几乎所有小鼠都死光了。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卡尔霍恩所建立的小鼠乌托邦被称为“25号宇宙”（Universe 25），这一乌托邦可以满足小鼠们的需求，甚至还为了满足它们所有的欲望而做了特殊设计，包括充足的食物、水源、住所和宽敞的空间（起码一开始是这样的）。当时人们对这一封闭世界的描述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边长为101英寸（约合2.6米）的方形槽，四周围着54英寸（约合1.4米）高的墙。底部37英寸（约合1米）高的墙体部分可供小鼠攀爬，但上面的17英寸（约合0.4米）的墙体表面光滑，这是为了防止小鼠爬上去逃跑。每面墙上都焊着16条垂直网状隧道，它们被称为“楼梯井”。每个楼梯井的水平方向连着4个走廊，分别通向4个筑巢箱。这意味着乌托邦里一共有256个箱子，每个箱子可以容纳15只小鼠。

卡尔霍恩“小鼠栖息地”的设计图。图源：Fredrick Kunkle

卡尔霍恩曾进行过数十项实验，精通啮齿类动物研究（“25号宇宙”实验你一定能联想到一些其他东西）。他预计，其所建造的小鼠天堂能容纳下3840只小鼠，而且它们可以在其中安逸地生活。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在为这一小鼠伊甸园内挑选出“亚当”鼠和“夏娃”鼠。最终，他从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the 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自己所培养的、最健康的动物样本中选定了4对儿专门为实验培育的小鼠放进乌托邦。

在讨论这一实验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之前，我们应该提供一些背景信息，说明这一实验因何而来以及它的目的。实际上，在创建“25号宇宙”之前，卡尔霍恩从20世纪40年代起就对啮齿类动物进行了许多类似的实验，但却都以失败告终：这些啮齿类动物们要么不再繁衍，要么不再与其他同类动物往来。

卡尔霍恩（右）在他的小鼠乌托邦装置“25号宇宙”前。图源：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举个例子，在一次实验中，卡尔霍恩创造了一个可以轻易容纳5000只小鼠的圈养场所。尽管里面配有充足的食物和水，而且完全没有食肉动物或其他物种的威胁，但是这群小鼠的数量却从未超过200只。此外，卡尔霍恩还意识到，尽管有足够的空间，这些啮齿类动物还是会经常聚集在一起，这导致了种群社会结构的崩溃。卡尔霍恩观察到这一不同寻常的现象后，提出了“行为沉沦”（Behavioural Sink），他认为这是指任何一个人口过多的社会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出现社会崩溃现象。

卡尔霍恩的实验最终引起了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所（the 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的注意，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对卡尔霍恩从啮齿动物中观察到的人口过剩的影响很感兴趣，尤其是这些观察结果可以应用到人类身上的话。为此，美国国家心理卫生研究所给了卡尔霍恩一小块马里兰州的地皮，以及一笔建造“25号宇宙”的资金。这个实验的明确目标是想看看一个“完美”的社会最终是否会蓬勃发展。

图源：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实验的最初结果非常成功。这群小鼠生活在相对和谐的环境中，一年之内8只健康小鼠将总鼠量繁衍到了620只。

这群小鼠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设备里配有无限量的食物和水，它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随意吃喝。而且，里面有足够的空间和干净的垫草，这样雌性小鼠就可以安心地养育幼崽。

尽管条件如此优越，但是实验315天后，卡尔霍恩注意到事情开始出现问题。首先是小鼠数量的增长速度明显下降。根据卡尔霍恩的笔记来看，最初小鼠乌托邦里的老鼠数量每55天就会翻一番。但在315天后，小鼠数量大约每145天才会翻一番。这个数据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当时还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另外3000只小鼠。

除了种群数量的增长速度在下降外，卡尔霍恩还发现雄性小鼠和雌性小鼠的行为都突然发生了变化。小鼠间的社会纽带崩溃了，雄性小鼠因为无需保卫自己的领土和食物来源（因为它们都很丰富）而变得沮丧起来，肆意攻击同类。同样，雌性小鼠开始抛弃幼鼠，甚至攻击它们。虽然这些变化是慢慢出现的，但毫无疑问的是，雄性小鼠和雌性小鼠都停止了繁衍行为。

“25号宇宙”中状况较差的鼠群。图源：National Library of Medicine

在这之前，一些雄性小鼠不管周围的小鼠是雄性还是雌性，就开始与它们交配。尽管食物来源丰富，但许多小鼠开始相互杀戮并且蚕食对方；小鼠妈妈遗弃老鼠宝宝，它们会50多只一起甚至更多只一起拥挤在原本仅能容纳15只小鼠的围栏里，而在短短几英寸之外的围栏里都铺有大量的垫草。

最有趣的一点是，有一小群小鼠完全退出了它们的社会，然后生活在围栏的上层，卡尔霍恩称它们为“美丽的小鼠们”。

脱离鼠群的个体。图源：Fredrick Kunkle

这些小鼠除了睡觉、吃饭和梳理自己的毛发外，什么都不做（梳理毛发能让它们的外表看上去更光滑，它们与其他小鼠之间的隔离意味着它们不会受到攻击而留下伤疤，这也是它们昵称的由来）。它们似乎对所有具有意义的社会关系失去了兴趣，同时也拒绝和其他小鼠互动或交配。

“25号宇宙”里最后一只小鼠在第600天以前出生，从那以后小鼠数量就开始逐渐减少。甚至当这些小鼠的数量下降到之前它们刚开始繁衍的水平时，它们也拒绝繁殖，也拒绝回到原来与其他小鼠的互动中。

实验的最终结果是：乌托邦里所有的小鼠在几个月后都死绝了。卡尔霍恩指出，尽管小鼠们在最后一只出生之后还存活了几个月，但实际上从第315天开始，它们就已经步入了“精神死亡”，意指社会关系的破裂。这种破裂是指“它们的精神已经死亡（“首次死亡”），它们不再能够作出比物种生存更为复杂的行为。在这种环境下，物种就会死亡”。

卡尔霍恩认为他的实验为人类敲响了一次警钟，他相信人口过剩必然会导致社会崩溃，从而导致人类的灭绝。另一些人对他的工作并未持太多虚无主义的观点，他们认为卡尔霍恩的研究结果无法与人类社会所发生的事情进行比较，毕竟我们人类是比小鼠更复杂、也更具有自我意识的物种。

卡尔霍恩关于人口增长的计算。图源：Fredrick Kunkle

这也是说卡尔霍恩实验中经常缺失的元素导致了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在这之后，他继续研究和调整环境变量，试图在种群密度仍不断增加的情况下找到方法来阻止小鼠在这条灭绝之路上继续走下去。事实上，他的确在这一方面取得了成功，例如有一次，他通过各种方式鼓励一些小鼠的创造力。这种鼓励给了小鼠生存的目的，并且确实起了作用。这些“有创造力”的小鼠们继续茁壮成长，远远超出了在先前实验中的预期。

最后，无论卡尔霍恩的实验结果是否真的与人类现状有关，一个啮齿类动物的乌托邦导致小鼠物种灭绝这一现象仍令人感到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