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之镜》:骑士精神与爱情
“告诉我,骑士的准则是什么?”巴尔扎目光严厉的注视着眼前这些普遍在八到十岁都住在奥丁镇上的孩子们。
回答依旧整齐划一,“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执着、仁爱、正义。”
大家好,我是文书。开头的对话来自笔者以前非常喜欢的,唐家三少的小说《神印王座》的开头。没错,今天笔者想跟大家简单聊聊的是《远方之镜》中与骑士相关的——骑士精神与爱情。
一.骑士精神的起源与改造
我们直入主题。公元800年,法兰克王国,查理大帝一统西欧,被当时的教皇加冕为“伟大的罗马皇帝”。王国里12名跟随查理大帝南征北战的勇士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皇帝的侍卫”。他们被人们称为“帕拉丁(Paladin)”,即圣骑士,统帅着当时加洛林王朝的法兰克骑士们。这是骑士的起源。老哥们也都知道,在中世纪的西欧,基督教会以其独有方式控制着整个欧洲社会。整个中世纪社会都在围绕且依托着宗教信仰而运转的情况下,骑士阶级正是在基督教信仰控制中,逐渐发育出了自身特有的,同时也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特有的骑士精神。如果要给它下个教科书般的定义,骑士精神不仅是一种阶级意识,更是一种在特定环境下社会生活与自我认知的完美结合,它所承载的是整个中世纪西欧社会的信仰与价值。
而在《远方之镜》中,对于骑士精神这一养育了本书主人公昂盖朗·德·库西七世的文化,民众们已经所知甚多。对当时的社会民众来说,骑士精神不仅是战争和爱情中的一种举止规范,更是一种道德体系,它支配着他们遥不可及的贵族生活的方方面面。经历了将近600年的演变,骑士精神已经是一种意在将宗教精神与尚武精神相融合并设法使作战者的行为与基督教理论相一致的规范。
这600年间,基督教会对骑士和骑士精神进行了相当多的培养和改造。首先,这些改造是从教会自身利益出发的。虽然教会已经拥有众多教士和广阔领地,但却手无寸铁,极易成为暴戾的自由连队的劫掠的对象。因此,为了保护自身利益,教会不仅极力规劝骑士们之间停止那些无所必要的相互争斗,而且想将骑士制度包裹上宗教的外衣,用他们对基督的信誓,来驯服和约束其暴戾的争斗习气,可谓想下一盘大棋。另外,骑士的日常活动像商人的日常活动一样,是与基督教理论相左的。这里就需要一种道德掩饰,不光要给自己个理由,允许教会凭“自己的良心”去容忍骑士,还要给自己一个高尚的帽子,美名其曰让骑士们精神愉悦地寻求其自身价值。
而慢慢地,当教会成为一个政治、精神力量皆具的强大实体时,它也需要通过战争来扩大自己的利益,并由此来为骑士们提供真实、刺激的冒险经历,给这些尚武好斗的职业武士,提供充分展示自己强大的保护弱小的能力,和发泄其武力的机会,并且,再次美名其曰,进一步将高尚的教士们所定义的,骑士与生俱来的暴戾习气,转化为高尚的英勇品质以及为基督而战的忠诚信仰,也由此而达到教会自身扩张势力的目的。教会将强烈的宗教观念植入骑士心灵,使骑士从此献身于上帝,服从上帝的指引,这种对上帝的忠诚使骑士听凭教会驱使。
当然,其次,改造的必要也是从骑士阶级出发的。骑士本身也需要教会对他们的培养与改造嘛。一方面,中世纪频繁的战争具有不可避免的残酷性,尽管骑士都是暴戾好斗的职业武士,但也难免有内心胆怯之时,而基督教适时地出现,并以上帝保佑等强烈的信仰来安抚骑士,成为其精神寄托。书中有“中世纪骑士对超自然的神上帝的感知——认定上帝决定了战争的胜负,并虔诚地以各种方式痴迷地祈求上帝的赞助,骑士的这种宗教情感并不是其所独有的,而是每个时代的武士阶层所共有的精神现象,只不过中世纪骑士的宗教情感更为强烈些而已”的论断。另一方面,战争也具有征服性和掠夺性。对于骑士来说,他们对敌人的征服和对财富的掠夺,比如频繁的十字军东征,需要获得社会的认可和尊崇。而教会为战争披上宗教外衣后,进行的征服和掠夺都巧妙地变成了“为了基督”的名义进行,这,无疑是获得社会认可和尊崇的最佳方式。在封建时代的西欧,出于对基督教的热忱信仰而认可暴力和劫掠,乃至颂扬战争,成为一种社会风尚。
最后,如果从社会环境出发,对骑士进行改造和培养乃是教会对于整个社会的价值体系进行塑造的重要组成部分。毕竟,教会作为中世纪西欧社会的精神领袖,统治着人们的精神世界,并为社会各阶层制定相应的义务和准则。骑士作为其中“作战的人”,承担着用武力和战争帮助教会改造世界的责任。同时,骑士也慢慢开始承担着对整个社会的价值取向进行引导的责任,通过骑士的行动,既满足骑士自身的需要,又引导社会各阶层人们的行为按照教会希望的方式来进行。正如《封建社会》一书中所说:“基督教的力量在于他给人们提供一种信仰,而非知识;是一种艺术,而非科学;是一种美感,而非真理。故中世纪大部分的人将自己臣服于信仰,相信上帝与教会,一如现代人相信科学与国家一样。”
二.熠熠生辉
骑士有八大美德:谦卑(Humility)、荣誉(Honor)、牺牲(Sacrifice)、英勇(Valor)、怜悯(Compassion)、诚实(Honest)、公正(Justice)、灵魂(Spirituality)。
八大美德如果可以,笔者想以后用另外的系列文章谈谈。这里我们必须围绕14世纪骑士的表现状况,重点讨论两个关键词:忠诚和英勇。首先除去这八大美德之外,600年的改造,教会将骑士对首领的忠诚转化为对上帝的忠诚,挖掘了骑士精神中的忠诚定义的深度。教会规定,只有成为基督徒的战士才可以称为骑士,经过圣水洗礼的骑士会得到净化。一件圣徒的遗物通常会被镶嵌在骑士的剑柄中,以便他在起誓时紧握着它,使他的誓言被记录在天堂之中。
教会在12世纪开始对骑士的授剑仪式进行祝福,并为其中的环节赋予宗教内涵。授剑前一夜的沐浴意味着灵魂净化,洗浴后穿上白色外衣、红色长袍和黑色紧身上衣,寓意圣洁、献身和死亡;骑士佩剑还需要进行祈祷:“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接受这把剑,用它来自我保护,并保护上帝的教会;为了消灭基督十字架的敌人而前进;圣徒用信仰而不是武力去征服一个王国。”索尔兹伯里也在《论政治》中描述了“一种令人尊敬的习俗,即每个要佩上骑士绶带的人都要隆重地走进教堂,把剑放在圣坛上,用庄严的宣誓证明自己听命于圣坛”。由此可见,教会把中世纪传统中侍从对首领的绝对忠诚,转变为骑士对上帝的忠诚,接受教会对佩剑的祝福即意味着这名骑士成为教会之子。
笔者想要再次强调,意味着誓言的忠诚是骑士精神的支柱。对忠诚的极端强调,起源于领主与封臣间的誓言是统治的唯一形式之时。违背誓言的骑士会因背叛了骑士身份而受到“背叛”的指控。只要不打破骑士的誓言,他们的信仰是那样的坚决,只需要忠诚这一概念,便简单又绝对有效地,杜绝了背叛行为或最臭名昭彰的欺骗。但是我们又需要知道,当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士宣称自己是盟友而获准进入一座城池然后大肆屠杀守城者时,显然并未违背骑士精神,因为他们并未向市民立下誓言。
骑士精神被视为所有基督徒骑士的普遍规则。基督徒骑士是个跨越国界的阶层,为一个理想所推动,这点,很像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对全世界工人的看法。它是个军事行会,其中,所有骑士在理论上都是兄弟,尽管编年史作者傅华在书中将德国人和西班牙人排除在外。他说,他们太过缺乏教养,所以无法理解骑士精神。
但是,像经商企业那样,骑士精神最终不可能为教会所容纳,即便有了对上帝的忠诚。等到了书中的十四世纪,在冲破虔诚的面纱之时,八大美德中,它自我或抛弃或补充,形成了自己的准则。英勇,就是一名骑士,必须具有侠士风范的勇气、力量和技巧。这里的英勇真的并非只是纸上谈兵,因为若要发挥这些所谓的孔武之用,就需真正的身强力壮。穿着55磅的铠甲在马背上作战或徒步作战,平端着18英尺长的枪矛(相当于我们普通电线杆一半的长度),于全速驰骋之中与对手撞击,以剑或一击下去便准可切开颅骨或削去肢干的战斧攻击,又无论何种天气和何时何地都要将生命中一半的时间用于鞍鞯之上,这些都非软弱者所能为。英勇可不是轻而易举便可获得的
艰辛和恐惧是英勇的组成部分。“参战的骑士…永远都在吞咽自己的恐惧。”14世纪末期“无不胜的骑士”唐佩罗·尼诺的同伴及传记作者写道。他们使自己暴露在各种各样的危险之下,他们为了冒险生活而舍生忘死,他们吃的是发霉的面包或饼干,以及或生或熟的肉类。他们饱一顿饥一顿,极少或没有葡萄酒佐饮,喝池塘或街边大桶中的水,住宿条件极差,以帐篷或树枝为庇身之所,床铺差劲,睡不安稳,因为睡觉时依然身着铠甲背负铁器,与敌人只有一箭之遥。“警惕!来者何人?准备战斗!准备战斗!”他们才欲入眠,即响起警报之声。天刚放亮,号角便已吹响。“上马!上马集合!集合!”他们担任瞭望员,担任哨兵,日夜观察敌情,在没有掩护的情况下战斗;他们担任征粮者,担任侦察兵,警戒了又警戒,任务一个接着一个。“敌人从这里上来了!这里!他们人太多了——不,没那么多——这边——那边——到这边来——把他们压制在那里——战况!战况!他们负伤而归,他们带回了战俘——不,他们一无所获。冲啊!冲啊!寸土不让!冲!”他们这样呼喊着。
毋庸置疑,身负重伤是那呼喊的一部分。书中写道,在一次战斗中,唐佩罗·尼诺为箭所伤,它“将他的护喉与他的脖子穿在了一起”,但他继续在桥上与敌人作战。“几根枪矛的残柄还扎在他的盾牌之上,正是这只盾牌让他躲过了大部分的伤害。一把弓弩发出的弩箭“刺穿了他的鼻孔,他疼痛难当。这使他一阵眩晕,可他的眩晕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他奋力向前,头上和肩上都中了许多下敌人的刺剑,它们“有时会击中嵌在他鼻子上的弩箭,使他痛楚不堪”。当双方的精疲力竭使作战告一段落时,尼诺手中的盾牌“破烂得像块碎布,他的剑锋形如锯齿,沾满鲜血…他的铠甲被矛头切割成了几块,有些矛头刺入了血肉,使他鲜血直流,虽说那铠甲有着强大的抵抗力”。
另外,送礼出手大方、待人热情慷慨是绅士的标志,并且有其实用价值,可吸引其他武士在大领主的旗帜和奖赏下奋勇杀敌。这一点在14世纪,也逐渐被纳入骑士精神之中。当然,某种程度上,因为依靠慷慨援助为生的吟游诗人和编年史作者对这种行为大肆吹捧,导致的不计后果的铺张浪费如果我们先不谈,那么,是否史料中记载的关于骑士精神的种种美好有夸大之嫌?
三.属于骑士的爱情
如果说枪术比赛或者比武大会,是骑士精神的除了战争之外的,外在表现的话,那么属于骑士高尚的爱情则是它的梦想境界。当时的人们将高尚的爱情理解为,为爱而爱,是浪漫之爱,是真情之爱,是肉体之爱,与财产和家庭无关,且目标必然是他人之妻(?),因为只有这样一种不合法的联系,才可能做到除了爱情之外别无所求。(中世纪,处女之爱实际上被排除在外,因为这会带来危险的问题,大家都懂。除此之外,贵族阶层的少女通常会从儿童时代一下子跳至嫁为人妇,几乎没有用于谈情说爱的间隔期。)我们需要理解的奇怪的一点是,高尚的爱情使有罪的爱情变得理想化了。这一事实,使中世纪人小心翼翼地通过的生命迷宫变得更为复杂,为骑士精神所程式化的浪漫爱情被描绘为超婚姻的,因为当时,爱情被认为与婚姻无关,实际上不受鼓励,以便它不会成为王朝婚配安排的绊脚石。
骑士的名誉和忠诚,再加上彬彬有礼,指此后逐渐被称为“骑士风度”的那种行为,是理想。而所谓高尚的爱情则是首要特质。高尚的爱情旨在使骑士更有礼貌,令社会交口称誉。其所依据的理论是,骑士因此会显得更加谦恭、快活和殷勤,从而使社会变得更加欢乐。
属于骑士的高尚爱情的存在理由是,人们认为它会让人变得高贵,从各个方面使骑士得到提高。它会使骑士一心想表现得像个谦谦君子,竭尽所能地保持荣誉,永远不让自己或他所爱慕的女子遭受羞辱。其实这很通俗易懂。比如在一个较低的层面上,它会使骑士保持牙齿和指甲的清洁;使他衣着华丽——修饰的精致,使他感觉自己言谈睿智,引人人胜;使他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控制傲慢和粗鲁之举,从不当着一位女士的面争吵。最重要的是,它会使骑士更加英勇,更加具有骑士风范——那是基本的前提。骑士会受到激励,变得更加英勇,会在比武大会上赢得更多的胜利,提升自己的胆量,如编年史作者傅华萨所云,变得“以一挡二”。在此理论指导之下,妇女的地位得到改善。因为不难理解,她们不再只代表自己,而更多地成了男性荣耀的激发者。这个职能要高于仅仅成为男人的性对象,儿童的哺育者或财产的输送者。
有些老套的是,骑士的恋爱过程是:先是爱慕崇拜,然后是激情四溢的热诚告白。这时经过女士的善意拒绝,骑士以永远忠诚的誓言、因欲望无法满足,而仿佛濒临死亡的悲伤的誓言、勇敢无畏的英雄行为再次展开追求!终于,这位骑士凭借英勇而赢得女士的芳心,圆满获得秘密的爱情,然后却是“是无休无止的冒险和为悲剧性结局寻找到的遁词。”
这些传统的中世纪骑士爱情故事“悲伤、多情而野蛮”,将不贞洁的爱情颂扬为唯一的真爱。而在同一个社会的现实生活中,通奸是一种犯罪,更别提是一种罪孽了。一旦被发觉,便会使女子名誉扫地,使丈夫这位同为骑士的人蒙受羞辱。这点不难理解,当时丈夫有权杀死不忠的妻子和她的情人。其实没有什么适合这一奇怪的爱情准则。那快乐的、令人振奋的、使人变得高贵的追求是建立在罪孽之上的,带来了它本应避免的耻辱。高尚的爱情,某些程度上,是比高利贷还要严重的矛盾纠结,《白色相簿2》在很多方面给笔者带来了跟这些相关的类似现实的情绪体验。高尚的爱情啊,它始终是人为的,是一种文学惯例,是一种幻想(……就像现代很多色情作品一样),它更多地出于讨论之需,而不是出于日常行为之需。
四.结语
我们生活的现实更具常态性。关于爱情,如书中的拉图尔·兰德里所描绘的那样,他周围那些多情的骑士们并未过度关注忠诚和礼貌。他谈到,当他还是个年轻人时,常常与朋友骑马前往国外,他的朋友们会祈求女士的爱情而假如这个女士不接受他的求爱,他们就会试着向另一个求爱,用奉承的甜言蜜语来欺骗她们,发下虚假的誓言,“每到一处,只要有可能,他们都会找到玩弄的对象”。一个,又一个。
如果说有关骑士精神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了外在行为的话,那么它像人类为自身所制作的其他模型一样,并未改变人的本质。《远方之镜》中记录,茹安维尔对十字军1249年在达米埃塔的记录显示,圣路易手下的骑士个个残暴凶狠,亵渎神明,沉湎酒色。而名号响当当的条顿骑士在其一年一度对立陶宛未皈依的当地人的劫掠中,却以搜捕农民为嬉戏。我们需要明确的一点是,假如这种骑士精神,这种对骑士的规范,只不过是对暴行、贪婪和纵欲的粉饰的话,它就仍然只是种理想,就如基督精神是种理想一样。对于这样的理想,不管是爱情,还是其他某些精神准则方面,人类一如既往地可望而不可即。
“远方之镜”,照见的是我们当下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