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最后的夜晚》：跟着毕赣一起梦游

最近在跨年档上映的《地球最后的的夜晚》，可以说是社交网站和豆瓣的热门话题了。这部影片从上映一周前就口碑爆棚、一票难求，到上映后仅一天就口碑崩盘、大半观众中途离场，中间的一系列转变可以说是非常戏剧性。猫眼电影上的评分一天之内从7.5跌到3.4，豆瓣上的热评也基本是批判。那么，这部意识流电影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故事

从叙事方面来讲，是的，这部电影真的有点不堪。

从某种方面来讲，导演毕赣和姜文对拍电影的态度其实很相似。他们的作品都是优点和缺点十分明显。优点是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镜头美，"感觉"到位。缺点是，他们永远不肯好好讲故事，他们创作出的角色也永远学不会好好说话。这在《邪不压正》和《地球最后的夜晚》里体现得尤为明显。

从观众的角度来看，《地球》的叙事主线可以说是非常模糊的，影片并没有给每个登场人物足够的细节，以及情感。观众只知道这个人是白猫，他很难过，那个人是方绮雯，她是女主角，她也很难过。但是观众没办法看清楚整条时间轴上发生了什么，也很难理清每个角色行事的逻辑。当然，这个在《地球》里并不是很重要。至少毕赣用各种惊艳长镜头弥补了人物情感的张力，使得情节是完整的。不过，即使如此，影片的叙事还是存在问题。

受大多数人诟病的是，《地球》的节奏实在是太慢了。虽然在观影过程中我没什么感觉，也不觉得有多催眠。但是节奏慢的问题的确是存在的。这应该归咎于毕赣在整部电影中毫无节制地使用长镜头，以及碎片化叙事。这导致的结果是观众一旦开始走神或者失去兴趣，整部电影就会脱节，成为一部漫长的催眠曲。

所以，综合各种情况来说，《地球最后的夜晚》在社交网站上被批判、被吐槽，是完全合乎情理的。在猫眼电影上被打低分，也是意料之中。毕竟在跨年夜晚大家走进电影院是想看一部像《死侍》那样的治愈系爱情电影，而不是《地球》这种邪乎的文艺片。

方绮雯

不过，即使如此，这部电影的艺术高度不应该被缺点掩盖，它还是拥有一些很特别的东西，而这些足以使喜欢的人吹爆。

镜头

提到毕赣的电影，就绕不开他备受争议的长镜头。而《地球》也是如此。豆瓣上有人说，《地球》是对《路边野餐》的一次拙劣翻拍。产生这样的观点大概是因为两部电影的意境有些相似，且都以毕赣的故乡贵州凯里市作为背景。不过，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因为《地球》里的长镜头比《路边野餐》要绚丽得多。

这些镜头实在是太美了，它们不仅是简单地拉长了情节的长度，而是和背景里淅淅沥沥的雨声、屋顶漏水的哗哗声、还有村落里穿来的童谣声相结合，形成了一个个如梦似幻的泡沫，使得观众和主人公罗紘武一起亲历了这些梦境，仍难以分辨出其与现实世界的差别。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方绮雯在一次对话中说，人在伤心的时候，是会连着苹果的核，吃掉一整个苹果的。而下一个镜头，就是白猫在伤心之时，拿着一颗丑陋的苹果，一口一口，吃得涕泗横流。那个镜头特别长，观众就这样看着白猫啃了几分钟的苹果，最后带着核吞下去。

这个过程并不枯燥，相反，差点把我眼泪看下来了。观众虽然并不清楚这个人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伤心，但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啃苹果，饱满的情感如此令人动容。

白猫

除此之外，还有方绮雯在烛光下抽烟的镜头。眉宇间闪烁着危险和胆怯，背景里是罗紘武反复拉枪栓的声音。还有两人在隧道里行走，一个逃离，一个开车追逐，看似平淡无聊的对话，却勾勒出了两人的欲望和戒备。这些场景都很慢，不是一般的慢，但是却格外有味道。主观来讲，我觉得它们太美了。

这些使用自如的长镜头和部分碎片化的短镜头使得电影充满梦游似的氛围，使人流连期间，懒得深究其现实意义。

抽烟

荒诞

到了电影的后半部分，罗紘武在电影院睡着了，一觉醒来周围只剩一片黑暗，他在摸索过程中误入了矿洞，和爱说谎的少年打了乒乓球，乘坐滑梯进入台球室，遇见了一位酷似方绮雯的短发女人，带着球拍飞上天空，在带有魔法的房间里念出咒语，和方绮雯拥吻。这一长段荒诞而又怪异的剧情，都是用一镜到底的手法拍出来的。以罗紘武的视角来看，我们没办法分辨出这是电影院里的梦境还是真实发生的，毕竟谁又能断定转动的球拍不会带着人飞翔呢，谁又能断定相爱的人在房间里念出咒语不会使房间旋转呢。

这种荒诞感和长镜头一样，也是毕赣的拿手好戏。和同辈导演不一样，毕赣并非是在大城市出生，他是在贵州凯里市和一些混蛋同龄人一起长大的。在他的故乡有很多罗紘武这样的人，他们顶着斑白的头发，穿着褪色的皮衣，骑着电瓶车在阴冷潮湿的街道上百无聊赖地驶过。在他们身上似乎只能看见油腻和懒倦，任何带有浪漫色彩和荒诞的东西与他们无关。可毕赣不这么想，他从日复一日的陈旧街道里看到了荒诞的可能性。每一个罗紘武都可能遇上方绮雯这样满身谎言的女人，然后难以控制地爱上她们，最后被迫离开，又寻找她们。

而方绮雯也是这陈旧街道的一部分，她们满身神秘感，从不坦诚待人，但她们也是最好欺负的。因为她们始终相信爱情，相信和爱人一起念出咒语就可以使房间旋转。这种单纯和那么多谎言形成了对比，也使得角色形象变得迷人。

电影院

和其他悲情文艺片不同，《地球》的结局是圆满的，也是俗套的。毕竟"爱拯救世界"这类剧情还算比较常见。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方绮雯终于和爱他的人坐在了那座心心念念的屋子里，念出了背诵无数遍的咒语。最后房间真的旋转了起来，他们也终于接受了彼此。可能这不是最正确的解读，但至少在我看来，两人的结局应该是这样的。对主人公罗紘武来说，这场梦游画上了句号，但对于梦外面的其他人来说，故事也许才刚刚开始。

结语

总而言之，《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部被观众刻板印象耽误了的优秀影片。如果观影之前能做一些功课，认识一下毕赣这位不受约束的电影人的风格，那么估计给这部电影差评的人数可能会大幅度下降。

不管怎么说，文艺片节奏缓慢是难以避免的问题，一部电影的商业元素和艺术高度一直是难以平衡的，对文艺片来说尤其如此。《地球》可能不是一部好的叙事片，但它绝对是一部优秀的长镜头教科书。能在电影院欣赏到这样一场盛宴是很满足的一件事情，也算是2019给自己的一份礼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