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革命前的思想:君权神授的破灭和王权的陨落
在法国大革命前,一种新的思想开始传播开来,这种思想否认君权神授的合法性,将其斥之为专制君主编造的谎言。这种思想主张国家是在人们的契约之下产生,人们通过让渡自己的一部分自然权利来换取国家的保护和服务,一旦国家不能履行自己的义务,那么人民有权反抗,甚至更迭政府。
卢梭的《社会契约论》一经问世就传遍了法国的大街小巷,法国的知识分子、显贵和小市民们,都为卢梭的智慧所折服,他们不再信奉天主教和君权的神性,而转而信奉人民主权的伟大理想。
18世纪末,当路易十六依然努力为法国鞠躬尽瘁,努力成为一个明君时,他不知晓,他的统治基础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土崩瓦解,无论他做出何等努力,在巴黎的市民眼中,早就不具备丝毫的合法性。旧制度和王权本身,本身就成为了罪恶的象征。
君权神授与社会契约
在中世纪,王权是上帝授予的,是无可置疑的,自罗马帝国狄奥多西大帝以来,君主的上位必须经由教皇或主教的加冕,代表自己得到了上帝的承认。教会予以加冕和祝福即是君主合法性的源泉,仪式本身象征着上帝对于君主统治的承认。
因此,在中世纪,只要是信奉天主教的国家,从未出现过中国这样农民揭竿而起,最后推翻旧政权建立新王朝的事件,但凡王位争端,都是与王室有血脉关联的人彼此争斗,所谓的夺位大战不过是家族圈子内小范围的争斗。英国历史上自诺曼征服以来所有的王朝更迭,几乎都是这种血脉相连的内部更迭,王朝的更换更多是因为女性、远亲继承的原因。
中世纪的合法性之所以如此依赖于血缘全在于教会的首肯,教会为了维持自己的利益,自然要保持王位传承的相关性,加冕典礼名义上是上帝承认了国王家族对王国永久的统治权,实质上则是教会与家族签订了永久契约,教会帮助国王维持统治,国王则保护教会的权力。
这一套曾经糊弄了欧洲人一千多年,但是16世纪和18世纪的两件大事彻底动摇了君权神授的合法性,一个是16世纪的宗教改革,新教主张大量印刷圣经,信徒应该自己阅读圣经来与上帝交流而无需通过教会这个中介,信徒们读过圣经后,发现里面根本没有君权神授的内容,因此,信奉新教的国家,比如英美,对于君权向来没多大敬畏,而由清教徒建立的美国,一开始干脆就没有国王。
而对于信奉天主教的法国来说,则是启蒙运动开启了民智,其中的集大成者自然是卢梭,卢梭认为国家的产生是人们由于滥用上帝赋予的自然权利,从而所有人的利益都得不到保证,因而他们让渡自己的权利,将其给予国家,国家负责作为主权的象征解决冲突、分配资源,一旦国家不能正确履行自己的义务,人民有权解除契约。
卢梭的理论直接否定了之前的权力来源,过去君主宣称自己的统治权是上帝赋予,是天生得来,人民理应顺从上帝的旨意,对我进行服从,而卢梭则认为国家和君主都是人民和其签订契约来的,人们让渡自己的权利是为了得到服务。即主权在民而不是主权在神(君)。
社会契约论一出,实际上已经为法国大革命奠定了思想基础,我们和君主、国家的关系仅是契约关系,而君主的行为又是如此之差,我们有什么不理由不解除契约呢?
专制君主皆为非法
除了社会契约理论,卢梭还在他的著作里公然向王权挑战,他直接明言法律是至高无上的,任何人都不能僭越法律,而没有人民同意的法律都是无效的,而旧制度下的法国君主,恰恰是这样一个可以无视法律的专制君主。
卢梭直接声称:“暴君是一个违背法律、干预行政而又按照法律实行统治的人;专制主则是一个把自己置于法律之上的人。所以,暴君不一定是专制主,但专制主则一定都是暴君。”他认为“每个人都生而自由、平等,他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会转让自己的自由。全部的区别就在于:在家庭里,父子之爱就足以报偿父亲对孩子的关怀了;但是在国家之中,首领对于他的人民既没有这种爱,于是发号施令的乐趣就取而代之。”
不难看出,卢梭整篇都在质疑君主制的合理性,他认为国家由一个专制君主统治是荒谬的,因为他对人民没有爱,与父子关系截然不同(儒家就主张君王臣民关系就是父子),没有限制的专制君主几乎必然是要危害人民的。
卢梭主张建立一个实行法治的共和国,他明确提出:“凡是实行法治的国家——无论它的行政形式如何——我就称之为共和国;因为唯有在这里才是公共利益在统治着,公共事物才是作数的。”卢梭这里提到的法治,前提是必须由人民所颁布,由人民所监督。
王权的陨落
卢梭的思想如此前卫,实际上已经对王权构成了极大威胁,旧制度下的法国,是一个典型的绝对君主制的国家,朕即国家即是对法国政治制度的最好概括。尤其是在路易十四太阳王时期,基本上是想干啥就干啥,乃是欧洲专制之巅峰,当时的法国,无论是人事任免、征税还是军事外交,皆由国王做主,甚至立法权司法权,也因贵族的衰落而丧失了基本的监督,成为国王的玩偶。国王之所以能专制很大程度上来源于人们对他权威的认同,一旦他丧失了合法性,人人皆认为他非法,处处予以反抗,那么他的统治将举步维艰。
卢梭的思想问世后,受到了法国贵族和巴黎市民的热切欢迎,贵族们都以能在沙龙中邀请到卢梭而感到荣幸,很多贵妇更是将他当做自己的梦中情人,将其包养了起来,卢梭在巴黎城郊的大别墅即是仰慕他的贵妇们提供,这样大的影响力,作为君主的路易十五、路易十六不但不将其逮捕,反而任由其发展,逐见其政治上的低能。
正如法国历史学家伊波切特所说:专制君主制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过于依赖君王的勤奋的能力,一旦君主表现懈怠或低能,整套体系就会瘫痪。在路易十四和朱元璋这种强人的手里,专制君主制极度令人生畏,但在天启和路易十六这样仁慈软弱的人手里,体制就会迅速的腐化和崩溃。
当路易十六努力研读政治学经典并努力成为一个仁慈的君王时,他不知晓他的统治基石早已不复存在。正所谓一纸檄文可抵10万雄兵,一个可以影响人心的笔杆子远胜过数十万枪杆子,因为握着枪杆子的,终究是一个又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正因为思想的力量如此强大,所以专制君主才会如此热衷于对思想和言论的控制,要明白,君主所谓的权威不过是人们相信他有权威,一旦人人都不相信君主的权威,那么他的统治将顷刻土崩瓦解,无论权势多么滔天的人物,他不还得依靠一个又一个普通人执行命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