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与“浪漫跨年”错误相遇,是谁之过?
这样诗一般的影片,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放在跨年这个躁动的日子。当诗人与浪漫跨年错误相遇、当票房数据一次次冲击着看客的神经、当电影成为了“话题事件”,没有人再静静地、纯粹地去解读电影本身了。
上热搜的导演 & 口碑滑铁卢的影片
毕赣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在迎来首映日的破亿票房后,也同样迎来了一波口碑的爆跌。这对于一部在戛纳大受好评的电影来说,堪称不可思议。
毕赣这位1989年出生于贵州省凯里市的小镇导演,三年前携处女作《路边野餐》于华语影坛横空出世。一举拿下洛迦诺国际电影节当代影人单元最佳新导演奖、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年度青年导演奖等多个重量级奖项;在电影网站《IndieWire》“全球瞩目的独立青年导演”评选中,毕赣是唯一一位入围的中国导演;法国影评刊物《电影手册》称赞他是“中国电影的强心剂”,评价毕赣的作品“创造了一种强有力的新魔幻现实主义,有时令人费解,却刻刻让人着迷”;着迷到汤唯毫不犹豫地接下这位新人导演的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作为自己产后复出的首部作品。那么,为何这部《地球最后的夜晚》会在口碑上遭遇滑铁卢呢?
从《吐槽大会》到“2018最后的夜晚”
当某一期《吐槽大会》上出现了毕赣和黄觉的身影的时候,几乎就已经预示了《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惨淡口碑。毕赣的这一期《吐槽大会》精确地给自己的电影打上了“文艺片”“获过奖”“逼格高”等等小众的标签,吸引了一大批年轻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觉得,这个导演挺幽默,或许就算是文艺片也会挺有意思。然后,随之而来的一场关于“一吻跨年”的浪漫营销水到渠成。
把注意力成功转化为上座率,十点十五分的场次几乎是全线售空,就连白天的场次也是人满为患。把文艺片卖出商业片的票房,这放在电影营销史上也是值得一提的杰出案例。但很显然,这些奔着“导演上过《吐槽大会》”和“跟恋人浪漫跨年”的年轻人们,基本无法忍受两个多小时错综复杂的时间线以及有些烧脑的现实梦境交错的故事情节。
这种目标人群的错位导致了整体营销的错位,那么之后的口碑暴跌之势也就不可阻挡了。从31号下午开始,豆瓣、微博等影评阵地被大量看完电影一头雾水的观众攻占;一时间观望者们纷纷以有急事为由抛售手中的电影票,也堪称朋友圈一大奇观。
《地球最后的夜晚》到底怎么样?
然而《地球最后的夜晚》真的如此令人费解、如此不值一看吗?
首先我们需要坦承一点,这部电影的确有些晦涩,因为它通篇用了无数诸如钟表、苹果、绿皮书、火把、野柚子等等意象来指引故事的发生。
比如火车轨道上掉落的黑桃A,隐藏了左宏元杀死拐卖万绮雯的老A的故事,也隐藏了白猫利用这个事情敲诈左宏元不成反被杀的实情。在这样的设定下,观众忽略掉的每一个意象都有可能导致剧情的不连贯。
此外,电影混乱的时间线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观影障碍。
影片一开始,罗纮武父亲留下的那只坏了的钟表,就已经是在告诉观众,接下来,电影将进行一段又一段插叙方式的讲述,这一点在毕赣上一部作品《路边野餐》中也有所体现。在结尾部分的梦境中,罗纮武送给凯珍坏了的手表,两人离开时点燃却很久未熄的仙女棒,都是在反复提醒观众,电影里的时间并不是线性的。
但是,《地球最后的夜晚》精彩之处恰好也在于此。
“诗人” & “诗人的梦境”
相较于导演上一部作品《路边野餐》,《地球最后的夜晚》在延续导演一贯的注重氛围甚于注重故事的风格基础上,增加了对于剧情的把控。
《路边野餐》留给观众最深的印象是凯里环环绕绕的山路和氤氲着雾气水汽又层峦叠嶂的山,而《地球最后的夜晚》留下的是罗纮武、万绮雯、母亲、白猫、小男孩等各种人物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脉络。
导演是在用一个个难以捉摸的意象编织成一张网,在最后一个小时的3D长镜头中让每一个细节浮出水面。
当你和罗纮武一起沉迷于梦境,你会发现他始终对万绮雯提到过的那个被流产的孩子难以忘怀,那个孩子像万绮雯,谎话连篇,也像他自己,会打乒乓球;
他也不肯放下他那个跟隔壁养蜂人私奔的母亲,母亲离开那天,隔壁某处房子起了大火,他认为是大火导致了母亲的离开,而梦里面却是母亲举起火把,连带着凯珍口中最浪漫的房子也一起烧毁了。
凯珍或许是罗纮武心中万绮雯的过去,那时她还没有被卖到凯里。罗纮武给她编造了被人欺骗的悲伤经历,答应她每一个要求,带她看旋转的房子——而白猫的妈妈对罗纮武说过,不肯从记忆里走出来的人最可悲——说的就是不肯接受万绮雯是个骗子的罗纮武本人。
当你把这些情节按照导演的提示拼凑起来的时候,会发现整个过程如同完成了一次惊险的密室逃脱,随着最后房子的旋转和仙女棒的熄灭,甚至会长出一口气,感慨整部电影的精雕细琢鬼斧神工。
把现实和梦境折叠在一起,让过去和未来在这一刻重合,电影是忘川边上的奈何桥,连接着两个世界。
发现这些细节并不难,它们反反复复地出现在电影里,就像生怕被观众遗忘的野柚子,罗纮武和万绮雯亲吻的时候它在,万绮雯看电影泪流满面的时候它在,它后来甚至成了歌舞厅的名字,然后被写在歌手比赛宣传的海报上。
“诗人”与“浪漫跨年”的错误相遇
然而,这样诗一般的影片,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放在跨年这个躁动的日子。
宣传团队让年轻人们带着浪漫而来,却不给他们看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大家抱着爆米花和可乐进来,怎么能有心思理解摇摇晃晃的长镜头背后是怎样一副山路十八弯的情感?
院线电影因其独特的烧钱属性,使得它首先是商品,然后才是艺术。在电影市场化的时代,谁也不能说营销这件事情本身有错。毕竟在许多维度上看,票房是衡量电影好坏的标准之一。
但是,这种错位营销的做法无疑将毕赣这位天才青年导演推向了风口浪尖。当电影演变成“电影事件”,走向和结局将再难以控制。
而这一切最终的买单者,多半落到导演身上。
正如某位电影学者所说:“如沦陷,对才露头角的青年导演是一场毁灭性打击;如登峰,将引发后继文艺片成规模的错位营销。这种做法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是好事。”
与此同时,成千上万花钱、花时间看电影跨年的小情侣们,他们手握票根,对于影片期待落空的指责也的确无可厚非。
但是若回归电影本身,毕赣本就是诗人一样的导演。
诗有诗的读法,小说有小说的体验。何必苛求诗人把话说得直白?不该把矛头对准导演,造成这场混战的原因在于“时机”。当诗人与浪漫跨年错误相遇、当票房数据一次次冲击着看客的神经、当电影成为了“话题事件”,没有人再静静地、纯粹地去解读电影本身了。这才是这场错位营销的混战所造成的最大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