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天气预爆》：雾霾袭城的黑色寓言和反思的局限

《天气预爆》也触及了某些社会问题，比如严重的雾霾，比如有些人为了牟利不择手段，不惜制造他人的痛苦和死亡。在这一点上，它好像有点批判现实主义的意思。但看完影片，就会发现它比那些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差远了。批判现实主义是把现实的伪装撕开，给我们看到赤裸裸地残酷；本片则是刚刚撕开现实的一角，却又给它披上了华丽的袍子，带我们离开了现实。

电影一开始给我们描述了一副雾霾袭城的恐怖景象：持续的雾霾笼罩着城市，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看不到减轻的迹象，反而越来越重、越来越浓。天气预报中的西伯利亚冷空气一再失约，雾霾已经大到了可以完全遮住天空的地步。在持续的雾霾笼罩下，呼吸道疾病越来越流行，肺病越来越普遍，而且人们的心理抑郁、精神疾病也越来越严重，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焦躁的氛围中。

人们的利益是如此不同，在浓重的雾霾中，有人受害就会有人得利。心理医生“自杀干预大师”马乐就是其中的得利者。他明确地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雾霾越重人们的心理状况和精神状态就越差，找他来治疗的患者就越多，于是他在心中就盼望着雾霾再重一些，持续时间再长一些，最好能永不散去，这样他就能财源滚滚了。相比之下，马乐得到的还只是蝇头小利，另外一个更大的得利者就是生产空气净化器的大老板白雪晶——这些年因为雾霾严重，白雪晶的生意越来越好，已经成了全国有名的亿万富翁。

从他人所受的病害中得到巨大利益，这是古今中外一切私有制社会体系都有的特点，只是资本主义更把它变成了一种自觉地牟取暴利的巨大生意，一种源源不断持续运作的社会机制，一种恒久地规训整个社会的冷酷逻辑。正如过去马克思经常引用傅里叶的那句话：“医生希望病人多，卖棺材的希望多死人，粮食投机者希望发生灾荒，律师希望家家打官司，建筑师希望每天失火，玻璃商希望下冰雹打碎所有的玻璃……。”

经过寿星的提点，马乐明白了大老板白雪晶不但客观上靠雾霾牟取了巨额利润，还主动地制造、加大了雾霾，因为他就是五百年前被贬下届的雷神，他要使雾霾浓到足够遮住“天眼”，这样才能重新拿起威力巨大的雷神锤，好重新主导整个世界。这个为了自己谋利而不惜牺牲他人，主动制造灾害的雷神，实际就是现实生活中大资本的人格化，是中国“先富起来”那一部分人的代表。影片只是将贪得无厌的大资本形象化了。如果我们用之观察一下周围，就会发出会心的微笑。

这个自私自利的马乐博士，因为偶然的机缘闯入了寿星和风雨雷电四神的圈子。现实生活中被贬下届的风神、雨神和电母，都过得非常落魄。风神成了街头算命的，靠着蒙人几个小钱过活，老婆跟自己离婚了，还不断朝自己要钱。雨神冒充长发的偶像吸引粉丝，被人揭穿是光头带假发，搞得身败名裂、一贫如洗。电母因为浑身带电，永远没办法找到生活上的伴侣，只能永远孤独，她故意装出一副冷傲的样子，实际上内心无比渴望爱情。

通过寿星的撺掇，风、雨、电三神和马乐这个冒牌的雷神，终于肯合作组成风雨雷电大阵，试图对抗雷神的阴谋，阻止他遮蔽天眼、毁灭世界。马乐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他爱上了电母。面对这一切，马乐有过怀疑，有过犹豫，有过怯懦，甚至还当过逃兵，但最后一刻还是爱情战胜了恐惧，他又回到队伍中来，并且在与雷神的对抗中发挥了主要的关键作用。

在这个故事中我们随处可以看到周星驰主演的《功夫》、《济公》和《少林足球》等影子。落魄的比一般人的处境还要糟糕的神仙，关键时刻还要对抗恶魔势力，这里有《济公》的影子。开始自私自利的小人物关键时刻坚守了善良，并且成为了铲除恶势力的大英雄，我们能看到《功夫》的痕迹。不仅仅是故事情节，人物设定，连其表演风格和影像特点都有周星驰的影子在。

这里就能看到这部影片的局限性所在了，他终归还是资本市场生产的大众文化商品，就像周星驰主演的那些影片，它们也对社会有所反思，但这种反思终归是有限的。

本片（以及同类商业影片）都是宣扬个人英雄主义，也就是一种个人化的方式对抗整个压迫势力（在本片中是大资本的代表雷神白雪晶）。这种反抗不能说一点效果也没有，但最终是必定有限的，甚至是必然失败的。这种个体反抗，本质上是小资产阶级化的反抗，既没有出路又带着很强的软弱性，极容易妥协。

影片的结局是极富有幻想性的，它以一种想象的方式，解决了这个社会体系内所难以解决的问题。最后，雷神被消灭，马乐成了新的雷神，成了拯救人类的英雄，还在王母娘娘的帮助下复活了电母，收获了美好的爱情。恶势力被铲除了，英雄美女大团圆，这种结局要多俗套有多俗套，要多廉价有多廉价。

从更大的范围看，本片还受到同类美国影片的影响，比如“蝙蝠侠”、“蜘蛛侠”和“雷神”等影片的叙事套路，都可以在本片中多少看到一些。这类影片有个共同特点，那就是设置一个“元社会”，这个社会尽管缺点很多却基本合理，有邪恶势力试图颠覆或者破坏这个“元社会”的秩序。主人公尽管在“元社会”很落魄，是个有缺点的小人物，但在关键时刻又承担起责任，成功地消灭了颠覆者和破坏者，成了拯救社会的大英雄。在本片中，中国人终于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地球人的代表，由自己来拯救世界了，只是像这种保守的，只不过将拯救世界的英雄由美国人变成了中国人，又不打算触及“元社会”自身的故事，积极意义又有多少呢？

本片开始是质疑了一下资本市场社会，但其生产、制作、营销以及故事内容本身又是资本逻辑的产物。保守的叙事套路，商业化的讲述方式，大明星的加盟都在提醒我们这一点。本片只是将社会问题当成了自己的卖点，对其稍加展示就用幻想的方式予以解决了。卖白富美和白马王子的故事看的人少了，于是有人就开始把雾霾，把贫穷和疾病当成卖点，当成心灵鸡汤喂给大家，正如主创者肖央所说：“希望在影片中神仙们驱散浓雾的同时，用欢笑驱散观众心中的阴霾，让大家感受到温暖、爱和治愈。”

观众也许能在观影中体会到不少快感，但走出电影院仍然要面对冰冷的社会现实问题——其中没有一个可以像电影里那样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