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隐江湖》导演邹四维：从戏瘾到“导游”

痴狂成颠。

浓油勾脸、水纱勒帽、勒策掠超、粘眉粘痞。咬咬牙喊开嗓，一腔声震全场。他一个人站在台上，古今的腔调都在脑海里回响。乱、迷、瘾。孤身一人。

这是《戏隐江湖》的千人面“丙”，也是京剧舞台上的邹四维。

“丙”患有“戏瘾症”，在邹四维看来，他也一样。

“戏瘾症”是一种病吗？是也不是。“我平时在家的时候自己就唱上了，和同事在西单走着，来了兴致，也随便来两段”。“戏瘾症”是越来越重的，虽不会变得像“丙”一样，但这种“瘾”会沁入戏者的灵魂，烧成气，钻进他们斑驳的脊骨里。

工作室内“吸猫”的邹四维

经过十八个月的酝酿，《戏隐江湖》这部在爱奇艺独播的网剧，终于从邹四维的识海里跃出来，走到所有人的眼前。

我是一个导游

“舞台离了谁都能转，我只想尽自己的能力，让年轻人对京剧有一些情怀和关注。”谈到《戏隐江湖》的初衷，邹四维说。

受限于传播载体的京剧艺术，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逐渐被“边缘化”，“国粹”陷入挣不脱的困境。如今，除了京剧的爱好者，很少有观众坐到剧院里去听戏了，目前所有的引流政策、惠民赠票，都很难让沦为“小众”的京剧再度鼎盛。

这种情况是曾经的邹四维难以想象的。跟随外婆长大的邹四维，常听外婆讲外公过去的故事。外公留下不少磁带，其中马（连良）、谭（富英）、张（君秋）、裘（盛戎）的最多，这给邹四维的京剧之路埋下种子。

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一种“磁场”。“湖南艺校来挑人，于是就直接选上了，后来上了国戏附中，又考上了国戏”，因和京剧有“磁场”，如今的戏曲困境，让他感到痛心。

《戏隐江湖》算得上是邹四维真正的尝试。“过去的画展和动画，都属于玩票性质的”，他很坦率。故事的框架很久之前早就搭好，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展示到观众的眼前。那是2015年，《戏瘾症》（《戏隐江湖》原名）的构思被初次谈起。

关于《戏隐江湖》里的二次元炎黄郡，邹四维认为是一个象征性的“乌托邦”。“你想如果有一个平行世界，我们现在这个世界所有不重视的东西，在那是反倒是兴盛。那不就有了炎黄郡嘛”，所以——所有的细节全都有了。

“那些东西我看得见，可以去做一个导游。我所看到的一切，都能介绍给大家，这些都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戏曲曾经这么火爆，不仅是西皮、二黄，还有各种各样的地方戏。”

万变不离其宗。炎黄郡的根，就是京剧。

邹四维戏照

邹四维毫不避讳对京剧的推崇，现在所有的主流娱乐形式，都能在京剧里找到。“我是从这个舞台上出来的，我知道这些东西怎么去做”，炎黄郡的甲乙丙丁，京剧里的生旦净丑，台下呐喊的票友们，台上吟唱的名角。那是炎黄郡，那是京剧的黄金时代。

但他知道，推广不是普及，推广是吸引更多有兴趣的人参与进来；这也是他最早用动画来展示京剧的原因。

“我们没有太严肃，过于沉重，会有说教之嫌。所以呢，这个东西它就是让人轻松愉快地走进我们的炎黄郡里头。”

他的姿态摆得很低。不想做京剧界的所谓叛逆者，不想做新国风的所谓引领者，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只想把自己擅长视野范围内，能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到极致。“我觉得咱们就是把自己擅长的玩意儿拿出来，然后用当代的形式去结合表现出来。”他笑道。

天马行空的实验

天马行空。

这是邹四维反复强调的一个词。他认为，京剧的韵味，不拘于物、不遁于形、不束于器，而在天马行空之间。

而这，只有动画能够做到。动画能够天马行空，把不懂京剧的人引领进来，让更多对京剧有兴趣的人“入行”。尤其是，动画不会把京剧的味道稀释，甚至做得好的话可能还会烘托，烘托京剧里某些演员不能达到的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来源于戏曲舞台。大学在舞台上唱戏的时候，他便在脑子里经常思考，思考如何用动画让更多的人接受京剧。

在剧院里，观众在台下看的视角是立体的，是三维的；但倘若放到荧幕上，从开幕到关幕的一镜到底，便容易招致二维化。而三维和二维的对立，又让京剧失去了舞台感。“我想让二维动画和三维人物站在一起”，这是他最初想的，也是他最后做的。

但这很难。从框架创作到剧本整合，从人物小样到分镜设计，从脚本重构到剪辑修改，十八个月来，他的大脑每天都处于缺氧状态。“不堪回首”，邹四维很坦诚，“需要修改的地方太多了，几乎是随时随地”。他承认《戏隐江湖》更像是一个实验，“我完全是野路子，没学过动画这些东西。但是戏曲给了我这些东西，我从里头去找那个共通点。”

本质上说，京剧最大的特点是虚拟性，动画也是。

舞台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是朝堂、县衙；一根马鞭，就是千军万马；一扬拂尘，就能呼风唤雨。也正是这种虚拟性，让京剧和大众产生隔阂。

“我是用动画把虚拟性撑开了，撑开了之后别人就发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邹四维说。在炎黄郡里，舞台仍是舞台，但一切虚拟的东西，都变成了真实——真真切切地展现在观众眼前。“我先把不懂京剧的观众引领进来，让他知道京剧原来有这么多讲究”。

比如炎黄郡里的甲乙丙丁，代表着京剧里生旦净丑四种角色，他们有着自己的套路——四功五法——唱念作打和手眼身法步。

比如丁的说唱，其实是丑行的念白，丑行玩的就是嘴皮子，在过去没有音响的茶馆里，念一段贯口，让全场所有人都听到，这才是功夫。

观众们会接受吗？从网友的评论反馈来说，《戏隐江湖》反响不错。在日漫、美漫大行其道的环境下，二维动画和三维人物“同屏”的效果，形成《戏隐江湖》独有“风格化”的同时，也让观众感到新奇。

这种新，在于它的违和感。三维动画和人物同屏，已经不是新鲜举动，新鲜的是二维人物。“我觉得这种天马行空特别high，”邹四维不想阐述纯粹的戏曲理论或者技巧，“我弄这事儿是想普及咱们中国的民族传统文化，出发点不一样，徐徐图之嘛。”

破壁次元间

“《戏隐江湖》里的破次元，就是我亲身经历的”，当我们问到为何设定二次元和三次元的情节时，邹四维说。“从现实世界，我就有这种感觉”，他觉得，“破次元”是戏曲工作者的常态。每天交流的时候，自己口中的行话，在别人听来就很有违和感。

现实世界的所谓违和感，实则是京剧从业者被边缘化的象征。“当我们坐在后台上妆的时候，完全就是一种穿越状态”，邹四维开始思考，他觉得有些东西不能遗忘。某种程度上，这促成了《戏隐江湖》的诞生。

“现在我看我之前做的事就是在破壁，《戏隐江湖》只是把它记录下来，用二次元的身份去说这事儿。”炎黄郡的一草一木，都让邹四维很熟悉。从京剧舞台走入大千世界，他适应得很快。他想把脑海中的一切都展现出来，先用漫画，再用动画，最后是《戏隐江湖》。

“这很难”，谈及如何让二维动画和三维人物同屏，制片人陈燕感慨良多。拍摄过程中，演员基本上都是对空表演，包括摄影师在内，全组看着演员一个人手舞足蹈。“比如说推空镜头，导演说你往前推交在哪儿，然后现场人都懵了，因为就是一个空镜头”。

杀青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忐忑，不知道最终画面会呈现出什么样子。幸运的是，邹四维识海里的故事，活了。

“主角是不会变的，现在我们只露出了头脚，让大家先知道这个事情，炎黄郡的故事，咱们慢慢说。” 对于《戏隐江湖》的未来，邹四维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