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kin拜托Khao婶帮忙在附近雇一辆车把他们四个人带到大路旁边等Chet派来接人的车,因为担心如果在家里等,来接他们的人可能会迷路,浪费大把时间。等了大约20分钟,来了一辆黑色大面包车,老人看了看,直到确定里面驾车的人是自家司机,才请大家上车,让司机即刻前往Rawin指定的见面地点。
全程一个多小时,路上为了知悉彼此的动向,Onrudee一直在联系Chet和警方,面包车开过约定地点大约两百米才放女人下车自己步行回来,万一Rawin偷偷躲在那附近,也好教他相信她是一个人来的。
女人发现真正的见面地点离大路还要再往里走大概一百米,是一栋尚未完工的四层六门面废弃商务大楼,周围杂草丛生,她走过的路面都是泥土,到处是水洼。
“Rawin!我来了!”她上到四楼,认为对方正在那个地方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四处走动了好半晌,却连见面对象和人质的人影都没看到。
“很准时嘛。”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Onrudee已经很小心移动了,还是不免吓了一跳,年轻人看着对方站不稳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个女人平常就没二两肉,只不过三四天没见,看起来却比以前更孱弱了,这副模样挨不了几下打大概就当场毙命了。女人像是没看见他怜悯的眼神,此时此刻她的感官只能感知到一件事,那就是Rawin身旁狼狈站着的,被布条封住嘴巴绑住手的美丽女人。
一手举起手枪枪口瞄准女人瘦削的身影,要让这具瘦成干尸的身体倒下,一枚子弹足矣。
“如果你以为杀了我还能在这个社会上抛头露面,你就大错特错了。”没有战战兢兢,相反,女人甚至可以说是在找死。
“伶牙俐齿,那就去死吧。”他大声怒吼,就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脑后忽然一凉,下一秒就感觉到有枪口抵在那里,以及紧贴在自己身后站立的手枪主人低沉浑厚的声音:
Sopita转身看过去,发现是Chet欣喜地睁大眼睛,Rawin给她绑的布条衔在嘴里勒住两侧嘴角,没办法清楚叫出来者的名字,Rawin恨恨咒骂,一双狡诈的眼睛滴溜溜转着,设法脱身。
电光火石之间,Rawin一把拽过Sopita从后面锁住脖子,枪口转为瞄准她的太阳穴,这下惊慌的人换成了Chet,他应该先把Sopita从Rawin身边拉开,不该疏忽大意让她站在那么冒险的地方!
Rawin挟持着人质转身正对Chet,看了看Chet现在迎面指着自己的枪口,狞笑挑衅:
“来啊,你这个前科犯,有种你就开枪……好和你曾经对Rin做过的事两相抵消……”
Rawin惹人厌恶的表情差点让Chet克制不住情绪,遂了他的挑衅扣下扳机,但碍于面前是自己心爱的女人,Sopita需要他的帮助。
这时从坏人枪下逃过一劫的Onrudee,却被体内再次开始发作的疾病击倒,痛到屏住呼吸……没有哪次疼痛是比以前轻的,只会一点点加重,从来不正确服药,导致对药物作用时效估计错误,所有的坚强全被用在坐车来的路上了,她藏起情绪波动,不让旁人察觉自己状态很糟,但现在再也掩饰不下去,时间所剩无几了……她竭尽全力,艰难地一字一顿嘶声高喊:
“不要Rawin……不是他做的……Chet没有伤害Rin。”
Chet越过Rawin肩膀望向Onrudee消瘦的身影,她狼狈地跌坐在地,Rawin也听清楚身后人说的话,但他之所以不肯转身是因为害怕露出缺口让Chet一枪爆头。
然而出乎意料地,Chet慢慢放下手,把枪放在地上,只说了一句:
“你应该听她的,Onrudee是唯一一个知道Sararin发生了什么的朋友。”
Rawin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他的身体撕成两半,但依然固执地站着,扣着人质的脖子不松手。
“Rawin……Rin肚子里孩子的爸爸……”她呼吸滞了滞,“Krita……孩子的父亲是Krita。”
Onrudee这句话成了一块庞大的铁砧撞在Rawin的手臂上,撞得他使不出力气,他瞬间胳膊一松,放Sopita自由,转过身死死盯着Onrudee,人质得到机会逃出枪口,却迈不开腿,因为同一句话如遭千钧重负。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谁是孩子的父亲?”Rawin听见自己那样问道,但语气变了调子,不似自己熟悉了一辈子的声音。
Onrudee闭闭眼,深深呼气,意图压下痛苦不让其扩散。几个月以来,她走遍了自己所能找到的所有意大利餐厅,因为知道Sararin和那时还是个谜的腹中孩子的父亲,经常在意大利餐厅约会,但经过询问,没有一家餐厅表示记得Sararin这个人。直到得知Rawin也非常喜欢意大利菜,而且还很会讨女人欢心,于是深信他就是Sararin经常挂在嘴边的、迷恋的男人,同时也是孩子的父亲……最终Onrudee甘愿和他发生关系以此换取对方的信任,等待替朋友报仇雪恨的那一天,为了不让Sopita像妹妹过去那样沦为爱情的诱饵,一心一意想要铲除他。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却发现Krita的办公室里全是意大利餐厅的名片,再度心生疑惑。她以那些名片为出发点寻找真相,直至找到一家餐厅的店长和服务员一看见照片就记起了Sararin,表示女人经常和一个男人来店里……外表上看年龄应该相差几十岁,Onrudee还不敢肯定,于是要来餐厅邮箱,把Krita的照片发给对方,然后得到确切答复,Sararin经常约在餐厅见面的人就是Krita!
“不是真的!不可能!”Rawin高声否认,不相信一个将死之人说的话。
“她说的都是真的。”某个人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在警方的严密控制下Supattra走了进来,她神色疲倦,眼下浮肿青黑,不见往日神采,最后面是和Rawin的冒牌父母以及Wicha警长一道来的Pokin。
“Sararin还很年轻,又缺少温暖,遇上Krita嘘寒问暖,弥补了她人生的不完整,她就不可自拔地爱上他了……两个人维持地下恋情直到Sararin怀孕。”Supattra继续轻声说着,眼里含着水雾,悔不当初。
“Krita得知孩子的事,千方百计逼Sararin去堕胎,因为不想负责……我和Pokin先生出国那天,他把她骗出去,用武力强迫她非法堕胎。其实我想留下这个孩子,因为Sararin似乎察觉到了挪用公司财产的事,如果她有了Krita的孩子,至少不敢揭露他,但等我得知Krita带她去堕胎,我忍不住害怕,打电话威胁她如果嘴巴不严,我就杀了Anthamrong所有人,Sararin还小,她信了我的威胁,非常害怕……我没想到她会自杀,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Supattra的坦白听得在场好多人心都碎了,Sopita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像个疯子一样理智全无大声哭喊,冲过去撕拉扯拽,恨不得当场把她撕个粉碎,但Chet及时拦下了她。同样地,此时的Pokin也想抛开一切道德,亲手杀了前妻……倘若Supattra身上流出的残忍的血能洗去所有,把一切变成一场漫长的噩梦,他愿意去做,甘愿一个人背负杀人罪孽!
然而现实是,即便杀了Supattra,Sararin也醒不过来了!
Rawin发出痛苦的呻吟,呼吸急促,手紧紧握着枪柄,忆起以Sopita男性朋友的身份认识Anthamrong全家的第一天。Supattra在幕后操纵这一切,她努力撮合他和Anthamrong家族的大女儿,因为Sopita将会继承Anthamrong的生意,但随着进一步交往,年轻人却看上了Sararin,她温柔可爱有女人味,不像姐姐凶悍要强。
有一次他向Sararin告白,却遭到她的拒绝,说只把他当哥哥,不希望他越界,因为毕竟那段时间他已经和Sopita交往了。那时的他别无选择,只好放弃缠扰,因为生意上遇到困难,外加沉迷赌博债务缠身,Sopita好歹是一座能救他命的金矿。
因此当Sararin公开和Chet交往,Rawin心生醋意,见Sopita不满Chet糟糕的过往,于是火上浇油,借她的手破坏二人感情,用尽一切手段把Chet排挤出Sararin的人生……甚至是派人放火烧掉Chet的裁缝店,毁了他的未来!
突然有一天……Sararin自杀了,她的死似乎有着诸多隐情,加上知道她临死前堕过胎,他越发肯定Chet是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Rawin不惧旁人视线,泪水潸然落下,他看着Supattra,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举枪瞄准她,同一时间,所有警察齐齐将枪口对准他。
“别开枪,Rawin!”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女人尖声阻止,离开Onrudee奔向年轻人,“Supattra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Supattra低头避开所有人的眼睛,尤其是亲生儿子仇视的目光。Rawin摇摇头,无法接受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过去这些年来,他对她的看法极其卑劣,Supattra就和漂在水上的浮木没两样,仅有的用处就是让他攀在上面休息片刻,随着时间的流逝,要不了多久就会腐烂。
“你好好回想一下,我们搬进曼谷的豪宅……快七年了……Supattra和Pokin在一起同样快七年了,你从我们这里要走拿去投资生意的每一分钱,其实一直都是Supattra给的。”冒牌母亲接着解释,担心如果晚开口一秒,Rawin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一个开枪弑杀亲生母亲的逆子。
“不是真的……我不信……爸呢?为什么你不说些什么!?”Rawin转身冲他一直以为是亲生父亲的老人吼道,对方头低着不敢和他对视,年轻人于是转向Supattra,逼她否认,得到的依旧是沉默。
一直安静站着的Pokin怜悯地看着Rawin,如果亲生母亲对他的爱是建立在正确的基础上,有良好的道德作指导,年轻人或许就不会误入歧途,走到今天这一步……太多的爱,必然会生出怨怪。
“Rawin……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我之所以装聋作哑,是因为我明白为人父母想要为孩子创造一切的心。Supattra耐着性子,不争不抢地跟着我,她得到的金银珠宝,只有一小部分用在自己身上,大部分她都给了你。查到真相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她把钱给儿子总好过把钱给了非亲非故的其他男人,如果和她断绝关系,等同于是活生生杀了一个深爱儿子的母亲,因此我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尽我所能给予帮助,至少也是报答她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你生意失败,赌债缠身的时候,还记得是谁出手替你解决麻烦的吗……Supattra认识你,把你介绍给我女儿认识,撮合你们订婚,如果你眼不瞎,就会清楚看到一直以来Supattra对你多有援助……不是你以为的男女之情,而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希望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不去考虑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妈妈对不起你……”Supattra第一次开口称自己为母亲,伴随着哭泣,看着儿子此时愈加可怜的模样,“你爸爸抛弃我们的时候,我仿佛失去了一切,我把你托付给舅舅舅妈,就去找你爸爸了,但他已经和另一个比我更有钱的女人成家了。好胜心驱使我执意来到曼谷,舅舅舅妈主动替我照顾你,对不起妈妈抛弃了你,我只是想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想让你和其他家庭一样拥有一切,我……”
Rawin只是一个劲摇头,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滚落,眼睛充血,因为接受不了Supattra是自己的母亲,他连连后退。
“自首吧,儿子……我们还有机会悔过自新,出狱后我们母子俩好好过。”她喃喃呓语,明知那只是一个虚幻的梦,自己犯下的罪纵使不被判处死刑,可能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阳了。
不一会儿,一声惊叫划破天际,Rawin从四楼坠落,心神不宁,加上无法面对现实,他一不留神,后退时忘了这栋废弃大楼只有四层光秃秃的水泥板,没有墙壁或任何阻挡物。
趴得最近的Onrudee努力去拽他的腿,但她没有足够的力气那样做,警方立即上前查看受害者的情况,打算将其送往医院。
Rawin睁眼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变成了一缕清风……让他死吧,好过醒来发现自己对母亲是多么不孝……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在祈求所有人的宽恕……尤其是Supattra和Chet。
Pokin看着Supattra像疯子一样哭喊,挣扎着要跳楼自杀追随儿子而去,他不知道从今以后前妻是要在监狱里、刑场上,还是疗养院里孤零零度完余生。
但至少她指引着亲生骨肉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即使只有一次也好。
Rawin论辈分实际上只是他舅舅舅妈的冒牌父母,此时唯有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既震惊于刚刚发生的可怕事件,又害怕自身可能犯有共谋罪,做好了去警局坦白真相的心理准备。至于Onrudee被立刻送往医院,看样子是吗啡起作用了,她的表情看起来才会那样恍恍惚惚的。
Chet扶着Sopita向父亲走去,她笑容疲惫不乏喜悦,很开心看见Pokin还活着,然后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梦里,Sopita见到了一袭白衣的Sararin,泪流满面地朝她露出微笑……坏事都过去了,妹妹的死亡之谜也解开了!
床头响起的‘滴滴’声对Onrudee来说再也不是噪音,她记不清自己最后一次躺在医院病床上是什么时候了……是三个月前,还是六个月……
察觉到病房里的动静,女人缓缓张开眼睛,病床不远处Chet正温柔地看着她,他旁边依次是Sopita、Pokin,以及另外三个女人——Sararin还活着的时候她们就是朋友。所有人都到齐了,仿佛是来集体告别的,他们用柔和的笑容代替感谢,给她鼓励,再过不久死亡就会带走她的灵魂,但唯一不灭的,是Onrudee的善良和为朋友做出的牺牲。
Onrudee感觉到自己渐渐呼吸困难,呼吸机依然始终如一运转着,然而女人的身体反应越来越小。病床上的人招了招手,Chet俯下身子耳朵贴在她干燥的唇边,Onrudee小声说了些什么,让他一个大男人差点憋不住眼泪,他走出病房,与护士和主治医生短暂交流了几句就回来了。
Onrudee无力的身体被搬上救护车,直奔寺庙,那里曾经一度是好友火化的地方,交错垂挂的医疗管全被拔掉了,Chet托着她的身体坐在轮椅上,然后把她带到Sararin的骨灰盒前。
Sopita和其他人纷纷把头转向不同的方向,因为没人忍得住眼泪,病人干硬的手掌搭在大理石铭牌上,爱惜地来回抚摩着已逝朋友的相片。
Sararin死后这三年来,Onrudee一次也没有踏进这里,但今天她得偿所愿了,所以想来告诉好友再耐心等等……她们很快就会相见了。
疲惫让女人慢慢靠在椅背上,双手自身侧滑落……走向死亡的感觉非常轻松,此时方才体会到灵魂不属于自己,好似她只有一颗心在飘荡着,准备去她期望去的任何地方。
周围响起一片哭泣声,清楚反映了身后还活着的人有多爱刚刚离开人世的人。
‘我很幸运有朋友陪在身边,我不愿把生活中的所有事都说给她听,她却愿意倾听我说的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