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敏:又见澎湖湾
前几天,还在为同事的一篇文章《当我老了》点赞留言,内心憧憬着作者的憧憬,那诗意的、惬意的、闲适的未来生活,羡煞我这个整日为工作忙到焦头烂额之人。
时针好容易挪到了周五下午的五点钟,长出一口气,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家附近的小公园开启了遛娃模式。阳光已不那么刺眼了,孩子们猴子般地在人群中穿梭、嬉戏,哪管身后爷爷奶奶追得气喘吁吁。
公园里除了小孩,更多的是老年人。他们或支起从自家带的小方桌,三五人围坐着打扑克;或坐在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也有蜷缩在一个角落,坐在轮椅上凝视眼前的过往,那眼神无喜亦无忧,他们多是行动不便或是身体有恙的老人。夕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将斑驳的影子洒在他们的脸上,风吹叶动,老人脸上的斑纹便与这叶子的碎影交织、缠绕。所幸不是冬天,不然他们是无福消受这光与影与风的舞会了。哎,难捱的暮年!我的心底悄然而生一股悲意。
已近深秋,阳光倏然不见了踪影,暮色苍茫起来,人们陆续离开了,可调皮的儿子似乎玩兴未尽,磨磨蹭蹭把一步硬是分作三步走。我们不觉来到了公园对面,孩子像一条欢实的小狗儿跑来跑去,,他突然两眼放光,似发现新大陆般欢呼雀跃,拿起小挖掘机,在养老院前边的小花坛旁,巴掌大的一片土地上,旁若无人地搞起了他的工程建设。
我停下来,仔细打量起这座刚刚改造完工的三层建筑,正前方的门头上镶嵌着“澎湖湾社区养老服务中心”几个烫金大字,半人高的黑色栅栏根根结实,我竟找不到入口。从栅栏往里看,大厅中央的天花板上,水晶吊灯将里面照的富丽堂皇,一位阿姨正向工作人员询问着什么。
“喂,嫂子!”洪亮的声音将我的目光引向门口左侧,一位五十多岁的啤酒肚男人正隔着栏杆向里边打招呼。门口的沙发上坐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奶奶,从耳朵到脖子再到胳膊,金银首饰一应俱全,脸上却满是呆滞与枯槁的神情。啤酒肚向她询问这里的情况,两人絮絮地说着,最后的那句话闪人我的耳内“您好好的,过两天让我妈也住进来,你们好做个伴!”老奶奶的目光追随着啤酒肚男人好远好远,之后,眼里的星火逐渐熄灭成灰。
“小心点,别离水池太近!”苍老的声音使我不由将远去的目光收回。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小家伙已将玩耍的空间移至门口左侧的一方荷花池旁。循声望去,大门口左侧的沙发上,一位身体健朗的老大爷正向儿子招手,眼神里写满了交流的渴望。
我心里陡然一酸,不自觉走进他身旁,隔着黑漆漆的栅栏听他倾吐心中积攒多时的寂寞:两个女儿都忙得不可开交,外孙们都上着大学,他独身一人在老家。孩子们不放心,孝顺的大女婿硬是把他拉到这里,说是有人照顾,可是老头子的眼睛里分明有太多的委屈和无奈。
老人继续说:“你看,我身体还硬朗的很呢!可养老院里规定没有儿女来接,便不得出这个大门。哎!看着马路对面小公园里热闹非凡的人群,又是唱戏又是打牌,还有练太极的,好眼馋啊!就是近在旁边的健身器材也不得摸一下,这哪是养老,分明就是将人困在监狱嘛!不知俺俩妞啥时会有空,把我这老头子接出去住两天好透透气……”那生生叹息满含着对亲情的渴望,对自由的无限向往。此刻,我觉得小公园角落里坐在轮椅上且背后有人守护的那一个是何其幸福啊!
月亮蹲距在楼顶的一隅,静静地听着这一个的诉说,孩子这回儿许是饿了,闹着要回家,老人嘴里似乎还有说不尽的话,终是停住了。挣扎良久后我仓皇地道别,默默地转身,不敢再回头,只因那可以想见的如烟头被丢于地,由火红而后渐渐熄灭、冷却的眼神,实在不忍卒读。
夜里,我梦见了外公外婆,梦见了幼小的我坐在古老倾颓的小院里,他们为我捧来酥脆香甜的枣子,依旧年轻的爸爸妈妈在小桌子前切月饼,然后爸妈的脸和外公外婆的脸交迭互映,只一瞬,院子变回到我生长的村落,父母沧桑疲惫孤独的脸,空对一轮皎皎明月,执着地等候两个女儿的归来……
夜半醒来,对着黑洞洞的房间,听着幼儿均匀的呼吸声,和着老公粗犷的呼噜声,再也无法入睡,一任泪水滑满面庞。不知怎的,在心里一遍遍地轻哼“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是一片海蓝蓝……”
在一片海水茫茫的尽头,一座古朴典雅的楼房,我清晰地看见,上面赫然印着“澎湖湾”三个大字。
作者简介:薛素敏,新密市第一初级中学语文教师。执着于文字的魅力,固守着文学的家园,字斟句酌地读,天马行空地想:书本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