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新玲：姐妹怨（短篇小说）

十三岁那年，我还是一个沉默寡言郁郁寡欢的女孩。我的沉默是因为我有一个聪明伶俐，能说会道的姐姐，平时斗嘴，我无论说什么都讲不过她，所以我干脆闭嘴。我的郁郁寡欢是因为我常年多病，眼睛还高度近视，带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经常遭到小伙伴们的嘲笑和捉弄。

那年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大姑娘了，可和姐姐相比，我话又不会说，针线活又做不好，我拿什么来和姐姐比呢？于是我在家事上格外体贴父母，在学习上更加用功，读我能够看到的任何书，想以此换来大人对我的重视。

尽管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常常想，为什么我要有一个这样的姐姐呢？她怎么就哪里都比我强呢？

日子在我和姐姐的磕磕绊绊中慢慢流逝。嫉妒和狭隘常常裹挟人的意志，我常常带着计较和郁闷走在生活的边缘。

那时，父亲和大哥在外地工作，二哥远赴四川上大学，家中只有母亲和大嫂操持着一切杂务，大嫂每日里在地里辛苦劳作，母亲承担着所有的家务，包括带大哥四岁的儿子，一岁的女儿，同时还和大嫂一起种着12亩责任田，供养上高中的姐姐，上初中的我，上小学五年级的妹妹。那时候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母亲常常竭尽全力，也常感不堪重负，力不从心，为了生活，只好咬紧牙关，忍了又忍。因此，我只要一放学便动手帮母亲干家务。同时对姐姐住校不回家不帮忙干家务，心怀不满。

有一天，母亲病了，三四顿没吃饭。一天里让医生扎了两次针，还说胸口堵得慌。我当时正好放秋假在家，嫂子继续下地干活了，我留在家里照顾母亲，一边做饭，一边喂猪喂鸡，一边带两个小孩子玩。

傍晚，一直住校补课的姐姐凑巧回家，进门就喊饿，东寻西找的又是掀锅盖，又是扒馍篮子。我给她说母亲病了，不知是因为学习太忙，还是因为姐姐生来的粗线条，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就去舀饭了。嫂子从地里回来，洗过手之后也去吃饭。淘气的小侄子，因为吃糖太多而牙疼，一直在母亲床前哭闹，我去叫嫂子把侄儿拉开，姐姐撇撇嘴，说了声“多管闲事”，就端着碗到院子里吃饭了。我又气姐姐又心疼母亲，长久压抑的委屈和不满，一下子涌了出来，却又不习惯和姐姐争吵，只觉得委屈极了，就默默流着泪跑到我和姐姐的房间，趴在床上记日记（那时候我常常把不开心的事记在日记上）。

姐姐见我哭了，跟进来对我说：“你是当小姑的，就不怕得罪嫂子吗？不应管的事就少管一些。”姐姐的话，与我无异于催泪剂，同时也更大程度地激怒了我，我一边流泪，一边从床上抬起头冲着姐姐大喊：“少管？少管？这是管闲事吗？妈妈的事也叫闲事？我没有你那样八面玲珑！你心里还有没有女儿这个词？”说着，想到母亲的病，我的眼泪流得更急：“你知道吗？妈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一天里让医生扎了两次，没扎到你身上，你怎么会知道疼？侄儿已经哭闹了妈一下午，你想把妈妈累死吗？”说完，我把头蒙在被子里（我怕妈妈听到我哭会更难受），拼命的流泪，心里只有对姐姐的不理解和怨恨。

两天后，母亲疾病好转，我也回到了学校，那场家庭风波也平息下来，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那件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当然，这也是我和姐姐长期以来隔膜的结果。

第四天的傍晚，我坐在学校小树林边的青石上，就着夕阳读了一会儿英语，觉得有点累，就随手翻开了日记，想记录这几天的学习情况。就在我流着泪没写完的那则日记后面，我看到了姐姐给我的信，上面还赫然写着三个字：忏悔书。整封信泪痕宛然，字字真情：

二妹：

我不知道，你，是这么地可爱，对我这样好。

母亲，你为了儿女求学，天大的事一人担。为了让我安心读书，三年中住了两次医院，都没有打扰我。今天，还是您，我可敬可爱的母亲病了，女儿非但没有侍奉床前，反而惹二妹那样伤心。淘气的小侄子，非贴住奶奶不可，岂不知你奶奶也正同疾病斗争？

我，难受啊！看到这样一个场面：因为我的粗心大意，二妹心疼母亲哭了。母亲是近两天没吃饭而又扎了针的呀！二妹，你哭吧，把你心中的愤怒都哭出来，把你心中的委屈都吐出来吧！为了姐姐，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成绩不好的姐姐，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姐姐，你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过早的送走了童年的欢乐，承担了我过去的一切，洗衣，做饭，干家务，你都已经超过姐姐，体贴母亲更是无微不至。今天，你不要再长吁短叹，不要再郁郁寡欢，更不要以被蒙面，压抑自己，你哭吧，把姐姐对你的错解都哭出来吧！

还记得那年你只有四岁，却已经是个倔强而懂事的姑娘了。我因为失手打碎了酱油瓶，怕挨哥哥的打，于是谎称是你干的，于是你挨了打。你哭的那样伤心，都吐血了，可还是不承认是自己干的，却帮着我收拾那些玻璃碎片。当时我不敢承认是自己干的，可这九年来，我从没有忘记过这件事，它使我内疚，使我不安，也使我从此严格要求自己，再不诬陷好人。

二妹，这几年看到你的病弱忧郁，我真愿从此化做光明的使者，为你驱散黑暗，以及常年缠身的病魔啊！

二妹，平时我们总是斗嘴，我有时还会恨你的倔强，但我从此以后再不会恨你，更不会怨你，因为我知道你是这样一个懂事体贴的好姑娘，你孝敬母亲远胜于我，更因为我们是亲人，是除了父母之外最亲的人！从前，我们曾经因为闹别扭说过，将来以后要远远的分割两地，现在想起来，若果真让你我象我从前所发誓的那样，我会后悔死的！

让我们从此后成为这世界上最最亲密的姐妹，让我们双手交握，永远不再怨恨，永远亲密相处吧！我的勤劳、勤奋、任我怎样也诚心待我的妹妹！

此致祝福！

不知是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补偿，还是自己的劳动得到了我一直认为不在乎我的姐姐的认可，间或是我自己的孝心、亲情一下子得到了姐姐的承认，我的眼泪滚滚而下，淹没了那个凉爽的黄昏。

事实上，那些年姐姐同样也为我牺牲了许多：那时我不会骑自行车，姐姐每星期一都把我送到我当时就读的初中，每到星期六便早早接我回家，风雨无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学习。可是当时的我是感觉不到姐姐对我的照顾迁就和疼爱的，只是一个劲的在心里嫉妒姐姐的能说会道，怨恨姐姐的懒散，不理家事，以及对母亲的不体贴。

过后想想，那时姐姐也只有16岁，也是瘦小而柔弱的，高中生活又那样紧张，她又有多少精力面面俱到呢？

那时的我，曾经是多么倔强，偏激而又狭隘啊！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姐姐的内心，有的只是委屈和怨恨。然而在姐姐的忏悔书里，姐姐却只写到自己的错误和过失，忏悔书中的我如同童话里勤劳善良的小仙女一般的可爱，我的倔强偏激，自以为是，却只字未提。

那一年，正是姐姐的宽容、仁爱、理解、亲情治愈了我的忧郁和狭隘，使我成长为一个活泼开朗而富于爱心的姑娘。

从此后姐姐成为最疼我，爱我，保护我的家长，同时成了我几乎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而我也成了天下最勤快而善解人意的妹妹。我们双手交握，成了世上最好的一对姐妹。

作者简介：杨新玲，修武县第二实验小学道德与法治教师，焦作市作协会员。热爱生活，热爱阅读，喜欢养花弄草，舞文弄墨，虽岁月沧桑，荆钗布裙，也要把生活过得充满诗情画意，有作品散见于各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