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炸2》连载3:你这么做粉丝不喜欢
嘉宾们打工生活的第一个周末在断断续续的雷雨中度过,节目组安排给他们的各类户外活动通通没派上用场。
傅睿白周六在主岛附近的太沙岛滞留了七个小时,例假加淋雨,隔天就感冒了,一堆速效药吃下去,直接在酒店躺到天昏地暗。
节目组方面,豆子代她安排工作,周末时间,嘉宾不出门,突发状况比较少,还能应付过来。然而周一下午,傅睿白感冒症状将好未好之际,她原本坐在民宿休息,和张天放聊周末那段琐碎的日常怎么剪,龙龙突然面色苍白地冲进导播间,丢下一句“睿白姐,你怎么不看手机”,二话不说就拉了她往外走。
颐立果的车照旧停在门口,等傅睿白上车,龙龙才转过头来解释:“周雾那边出事了。”
傅睿白没插话,低头一边看手机一边静静地等他说下文。
“来了个岛民,好像是流浪汉,找周雾要了一杯咖啡,没付钱就走,周雾拦了他一下,他就把咖啡泼周雾身上了。”
“热咖啡?”傅睿白急急地拎出关键信息。
“不是热的,所以人没受伤,豆子姐她们已经报了警。最关键的不是这个,关键是,这家便利店外面都被周雾的粉丝包围了,好多带大炮来偷拍的,埋伏在外面,赶都赶不走,豆子姐担心她们会把这事外传。”
“粉丝?她们怎么来的?”
“不知道,这事还没问清楚,豆子姐现在被夹击,周雾的宣传和助理一直在说她,外面粉丝好像也在闹事。”
傅睿白猛搓太阳穴,抑制感冒后期不良症状:“周雾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助理不让豆子姐和他对话。”
“艺统和周霭呢?”
“也刚知道这消息,在往便利店赶呢。”
“艺统的车谁负责?”傅睿白视线转向颐立果。
颐立果飞快地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是方老师。”
“联系下他,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尽量开慢点,保证我们先到。”
“好,马上。”龙龙道。
便利店很快到了,上周还是孤零零的一个蓝色小房子,今天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警车停在门外,遥遥望去,能看见几个穿警服的高大身影。傅睿白坐在车上没敢动,怕周雾的工作人员冲上来拉她扯皮,观望超市外的状况时,她也同时在搜肠刮肚地想解决办法。
末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给周雾发了条微信:你在哪儿?
这是上岛后傅睿白第一次给他发微信,主要是怕录制期间镜头带到,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周雾很专业,她没主动发消息,他也一样。
等待周雾回消息的间隙,傅睿白再度翻阅起其他工作群的聊天记录。刚刚在来便利店的途中,她只简单地浏览了一次,此刻再看,每蹦出一条新情况,她的面色都会凝重一分。
琼琼之前向豆子提出需要安保人员,傅睿白建议豆子敷衍过去,现在被周雾方以此为由,要求终止拍摄,并赔偿艺人损失。节目所有嘉宾的合同中,和周雾工作室的合同律师改得最多,有些条款早已面目全非,傅睿白为了抢拍摄进度,好几则都没细究,到现下,她都无法预料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周雾的回复来得比她预想中快。
——海边。
——便利店后面。
他给她发了两条,地点很具体,傅睿白来不及多想,赶紧抬手回:一个人吗?还是工作人员陪着?
——一个人。
傅睿白:我可以过去找你吗?
——你一个人
他这则消息后面没有标点,傅睿白不确定是问句还是祈使句,想了想,还是当问句回复他:对,我只有一个人。
——好。
收到这条,傅睿白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愿意在这个时候见自己,代表结果还有转圜的余地。
傅睿白让颐立果把车悄悄开到海滩上,暂时远离便利店外的人群。这片海域不是景点,海岸线上一眼望不到人,傅睿白下车张望了一圈,在一丛矮小的海边植物旁看到一个白色身影。
傅睿白让颐立果和龙龙等在原地,独自小心翼翼地朝身影走去。
周雾坐在矮树下扔石头,没有对傅睿白的到来做任何反应,哪怕一道发现她的眼神。傅睿白预感这通聊天不会顺利,心道,如果他真的打算中途退出录制,她也尊重他的意愿。不过在此之前,她会尽足人事,而后听天命。
她在周雾身边的大石旁坐下,和他维持相同的姿势看海。
静静地坐了大约五分钟后,她率先开口:“在这儿待很久了吗?”
“不知道,没有戴表。”
“对不起。”见他愿意接话,傅睿白赶紧道歉,“是我们没做好周全的工作,我的疏忽。”
周雾仍在悠闲地扔石头,频次不多,扔得也不远,他似乎很享受这项游戏,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那个人是你们安排的吗?”
“什么?”
“我说那个泼我咖啡的人,”周雾沉静地说,“是你们安排的吗?”
未防他会问这个,傅睿白听完面色一震:“怎么会?”语调起码拔高了一个八度。
“既然不是你们安排的,没必要道歉。”手边已经没有可供他扔出去的石头,周雾不得不低下头重新寻找石头储量丰富的地方,因此,他往傅睿白身边坐近了些,“意外随时可能发生。”
傅睿白对他的说法有些惊讶:“你是这么想的吗?还是……”
“傅导认为我是怎么想的?”
傅睿白一直凝视着他,自然看到他提问时皱起的眉头,把不准他心情的好坏,她心下不由得一紧,道:“你的工作人员正在向导演组追责,我想,今天这场意外,你的经纪人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太清楚她预备追究我们什么责任,索要什么结果,不过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我来找你,是想……”
“想问我打算怎么做?”
“对。”
“你希望我怎么做?”
“不说我的,说你的。”
“所以你找我,只是想从我这里听一个结果。”
傅睿白顿住,一时辨不明他冷淡语句中的隐藏含义。思忖片刻,她回道:“我确实想从你这里听一个结果,但如果你愿意和我说更多,我非常乐意听,无限奉陪。”
“比如?”
“比如你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扔石头,比如那个人是不是让你难过了,你都可以跟我说。”
周雾闻言停下扔石头的动作,隔了半晌,他微微抬头往天空的方向看:“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他转过头来看傅睿白,眼神中透着混沌的迷茫,“明明知道这是个意外,像世界上有人喜欢你一样,也会有人讨厌你,但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攻击我。”
傅睿白被他的眼神刺中,心中无限柔情溢出,恍惚间,她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好像那些东西不再重要,眼下,这个男孩,他的困惑比较重要。
他给自己下蛊了吗?傅睿白猛地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是不是被吓到了?”傅睿白柔声问。
周雾点头:“太突然了。”
“我听说咖啡不是热的,所以,没有受伤吧?”
周雾摇头。
傅睿白斟酌着措辞道:“尽管我没见到那个人,但我相信,事实绝不是你说的,他是因为讨厌你才攻击你。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警察在调查,晚点我们会知道结果,而且从我个人来说,结果是什么,也许不重要,来自陌生人的恶意是不需要我们去理解的,不值得。”
她说话的时候,周雾始终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他忽然转回头看海。
“便利店你如果不想待,接下来的录制,我们可以换其他安全的场地,要是你连节目都不想录,我可以立刻让人安排你和你的工作人员回国。”傅睿白补充道。
“这是我经纪人的意思吗?”
“也许是,也许她想要的比这更糟糕,不过现在,你的感受比较重要。”
周雾低下头。
“我知道这是你——傅导你的官方说辞,可是怎么办?我想相信你说的。”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线条流畅的侧脸因为承载了这个笑容而满布自嘲意味,“我姐,我妈,她们都知道我出事了,没人问我的感受,你是第一个。”
海风吹动矮树的树枝,发出轻盈而细微的摩擦声,傅睿白很费力地从中捕捉到他越来越低的声音,终是忍不住伸手,本想拍拍他的头,理智将她的手带向少年的肩膀,于是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她们要应付其他人,你的工作人员,我的工作人员,你的粉丝,还有那么多可能的社交关系……说起来,你的粉丝倒是很在意你的感受,她们现在都在外面为你维权呢。”
周雾脸上嘲讽意味更甚。
“她们在意的,应该是她们想象中我的感受。”
“平时你会思考这么多吗?”
“这需要思考吗?”
他的反应很快,倒令傅睿白语塞,顿了顿,她说:“我以为大部分明星都很享受粉丝的追捧和喜爱,不太想这些有的没的。”
“假如你身边所有的人,尤其是你的家人,每天在你耳边说,你这么做粉丝不喜欢,那么做粉丝不喜欢,只让你做粉丝喜欢的事,你还会享受粉丝的追捧和喜爱吗?”
傅睿白极力忍耐着海风吹拂带来的不适——她的感冒还没好彻底——耐心地听他说完后,她默默地吸了吸鼻子:“很抱歉,一直以来我对你的判断太武断了,这个时代,被追捧和喜爱淹没的人太多,我几乎没有从另一个方向想过,你还这么年轻,看起来这么单纯,我就想当然地以为——”
“以为我是小孩子。”周雾接过她的话,“那么傅导,你现在还觉得我是小孩子吗?”他还是低着头,只是抬起眼来看她,目光中透着与他这个年纪无关的锐利。
傅睿白认命地摇头:“你提醒了我,你已经是出道十多年的‘成熟’艺人了,不说见过大风大浪,起码的人情世故,你应该见多了,我不该还把你当小孩。”
“不多。”他的语气回归正常,“我妈管我管得紧,另一种意义上,也是保护我,所以我愿意按她期待的做。”
“我明白。”
两人相对沉默了小片刻。
“节目继续录下去吧,傅导。”周雾突然说,“还在这里,不换地方,我想看你剪的,”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剪的我。”
这段话后,傅睿白是发自内心地无法再把周雾当小朋友了,不只因为他给了她一个期待的结果,更因为他在身边,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即使按他自己说的,大部分时候他在做母亲要求的、粉丝要求的那个他,但那层厚重的东西完全没有压制住属于他的自我。
到这时,傅睿白才陡然意识到,为什么过去和他的沟通常常超出她的掌控,答案很简单,他拥有一个非常完整而独立的自我,难以真正被人控制的自我。
“好,我说过剪给你看。”傅睿白微笑着说,“绝不食言。”
和周雾聊完,傅睿白紧接着拉艺统和周霭做了一番沟通,对周霭承诺安排两位当地安保给周雾后,这位性格爽朗大方的姑娘没有再对这事表示纠结,至于周雾工作人员里直接归周海杏管的那几位,傅睿白交给了豆子和艺统处理。
傅睿白想当然地觉得这档事应该可以就此结束了,但她低估了周雾粉丝的能力。即使岛上这批粉丝不过是从海外赶来的留学生,她们仍然战斗力爆表。
日玻岛当地时间十九点,也就是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周雾在日玻岛被攻击的新闻上了热搜,粉丝拍到的照片在社交媒体上疯转,荒岛节目组自然而然被推到风口浪尖。
傅睿白记得,大概是从香烟CP离开民宿,出发去酒吧街上班开始,她的微信消息、电话通通没停过,有圈内朋友,也有媒体朋友,她不断地重复回应他们的各类提问,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干脆发了一条朋友圈,不再单独回复任何人。
——人没事,节目还在录,谢谢各位朋友关心。
章茜的电话在预期之中到来,怕和章茜吵得厉害,傅睿白躲去备采间接电话,进门前,她还特地叮嘱龙龙别让人进来。
结果这通电话比预期中结束得早,前后用了不到五分钟。傅睿白原以为自己会和她吵,无奈喉咙发痒,总想咳嗽,抵不住章茜那股强烈想“教育”她的欲望,最终是安静地听完章茜全盘的数落。
挂断电话,小备采间的窗外陡然升起一轮大月亮,傅睿白四肢乏力,摸着墙边滑坐在了左后方的藤椅上,她打算坐在这里眯一会儿,可惜还没进入睡前阶段,一则微信视频聊天突然弹出来。
傅睿白拿起手机,准备拒绝,一看来电头像,伸出去按拒绝的手指陡然停了下来。
她没有接视频聊天,转成了语音。
“喂?”陈述的探问里带着小心翼翼。
传到傅睿白这里,莫名地刺激出她喉口的一缕酸涩,她自我感觉矫情。
“白白?”
“我在。”
“还好吗?我看到热搜,你们出道歉声明了,所以情况怎么样?”
傅睿白用力吞了口口水,以掩饰自己沙哑的嗓音:“还好,你还在智利吗?这个点……”她重新看了眼手机屏幕,心算了一遍时差,难以置信,“你那儿是凌晨?”
“四点多,还好,我在阿根廷。”陈述语气平淡,静了静,他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嗓子怎么回事?感冒?”
傅睿白下意识地张口接话,忽然心头一酸,想起下午周雾说她是第一个问他感受的人,陈述是第一个问她感受的人。
“真生病了?”陈述又问。
“还好,病完了。”
“不是被热搜这事弄病的?”
“不是,没那么严重。”
“章茜找你了?”
“嗯。”
“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马后炮吧,说我不该把吴穹逼出团队,经验不足,捅这种娄子,让全频道给我擦屁股,勒令我再出事就收拾东西回国,就这些。”
“没一句是新鲜的。宣传和广告中心呢,也找你了?”
“我让副导演和他们对了。”
“你老实告诉我,情况到底有多糟?”
“多糟谈不上,第一次上热搜,找我的人是真的多,我手机现在还插着充电宝。”
陈述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说:“视频吧,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傅睿白勉力压下他清清淡淡一句话在她心里引起的震荡,道:“前几天不是才视频过?”
“有吗?我记忆存储空间不够,有点记不清了。”
“二十三号,我们录制第一天,你在阿塔卡马沙漠,我们视频过。”
“啊,对,那天我喝了酒。”
“所以那天的事你忘了?”
“哪部分?”
“你——算了,我早知道你会忘。”傅睿白认命地看窗外月光,喉间止不住溢出一串咳嗽,她的反应太大了。
“吃过药了吗?”他问。
他这么问,傅睿白一点被关心的感动都没有,她只是很生气,为什么自己要这样被他掌控,于是答非所问:“陈述,我可以接受我们俩无疾而终,但如果你总是越界在先,之后都像没事人那样抽身,只会让我——”
“白白,”他打断她,“可以别提醒我想这些吗?我不想保持理智,太要命……我现在只是,想见你。”
傅睿白伸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她受不了,受不了他陌生的示弱语气,受不了他说她梦寐以求想听到的专属于情人之间的话。
“记不记得我们一起看的《一代宗师》,里头说‘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当时我们讨论过,为什么顺序是这样,为什么是先见自己,那时候你跟我争,你说天地间‘自己’最大,最难找,也最难面对,所以先见‘自己’,才有下一步,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些……”他悠远的声音停在这里,大约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说下去,没多久,他终于找到形容词,“先见之明。”
傅睿白由衷地笑出了声。说不清楚是多巴胺极速分泌后产生的冲动还是其他,她忽然伸手挂断了语音聊天,转而给他发去一个视频聊天,怕他看不清自己,她还顺手打开手电筒,照得黑暗的房间一角明亮。
陈述那边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傅睿白以为自己没摆好位置,反复移动手机屏幕,整个人也往前凑过去,直到彼端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她才明白对面是有意为之。
“不公平,为什么不让我看你?”
“没刮胡子,仪容不佳,理由合理。”
“照你这么说,我病体初愈,形容憔悴,你也不该看。”傅睿白说话间就要去关摄像头,陈述出言制止了她。
“别,过几天要进亚马孙,有段时间用不了手机。”
傅睿白关摄像头的手收回,心情在瞬间由平静变得起伏:“去多久?”
“没准,可能三四天,也可能七八天,当地向导带我们进去。”
傅睿白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呼之欲出的试探在此刻显得做作,她不想问,又不想就这么算了。
“章茜那边,你注意冷静,别在这时候和她硬碰硬,她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我知道。”
“至于其他人,你的做法是对的,担子别一个人背,傻。”
“嗯。”
“周雾……”说到这位人气明星,陈述犯了难,“这倒是个棘手的,主要我也不懂现在的粉丝群体,按理说,你们节目还没播,提前带点热度挺好,怕就怕被热度反噬,管理不好,还得出事。”
“谢谢陈老师教诲。”傅睿白耷拉着眼皮说,神情是显见的讽刺。
陈述乐了:“这表情是不耐烦?”
傅睿白不置可否,不料喉咙倏地一痒,末了,一声咳嗽接了他的话。
“你这感冒还没好透,别再着凉,事情处理完就回酒店休息,适当地放权,也让下面人有点成长空间。”
“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给过我成长空间。”
“我——”他停顿许久,忽而沉声,“也是,明明知道你精明能干,雷厉风行,那么多人喊你睿白姐,我还是改不了,总担心你出事,大半生为人操心的鸡零狗碎都放你身上了,牵肠挂肚——用这个成语准确。”
“我能认为你是……”这个问句傅睿白没问完,问不出口。
“我是。”他果断地接过她的话,“早点休息,我挂了?”
他句尾的疑问很难得,反而令傅睿白犹犹豫豫起来,脑中飞快地想着,还有什么话没说,还有什么问题没问,得赶在他挂之前问完,可惜,心越急,人越慌,巴巴地想了好半晌,愣是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挂了吧。”傅睿白抬眸看向摄像头,没等他回答,抢先按了挂断。
手电筒的光还亮着,傅睿白没注意,手机一挪开,她便遥望起窗外的月亮来,奇怪的是,前不久还清冷得像个大冰块的东西,此刻再看,却像颗火热的球,直钻到人心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