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只嘲笑中医，洋医也吃“人血馒头”

毋庸置疑，中医的理论支撑是玄幻、巫术的。不过其实这个锅不一定完全要让老中医们来背，18世纪前人类一大半的传统医学，理论支撑都是巫术的。地中海东岸与周边的古医学记录很多时候和太平洋东岸的差不多邪门。

治外伤的经典“人部药”：木乃伊

比如吃胎盘、人血馒头、“人部药”，是中医最为人诟病的历史污点。但中东和欧洲历史上也有过类似的尸体医药化用途。人骨粉与尸块，都有过入药的纪录。

中文世界在嘲笑中世纪西欧的粗鲁无文时，都会提到对古罗马文化保存最完整的地方其实是伊斯兰帝国。这话在整体上错得飞起，不过强求中文世界的“文化人”了解“加洛林文艺复兴”估计比较超纲。但这个观点在描绘各种怪奇文化碎片时倒不太离谱，毕竟阿尔卑斯以北和莱茵河流域的日耳曼各族与法兰克各族，搞各种幺蛾子的确不如开罗与大马士革的穆斯林文化人，罗马帝国的各种偏门点子的确在伊斯兰帝国得到了最完整的保存。

而罗马文化在医学上的偏门点子，就是将人体部分入药。按照顺势巫术的思维，吃啥补啥，吃人补人，吃精气之所具的血液与内脏尤其有奇效。古罗马盖伦宗派的如此医术思想与大家习见的中医理论其实近似。

所以新死角斗士的肝脏和血液销路极畅，被古罗马人认为从跌打损伤到肺痨癫痫都能治的灵药。在角斗士致命的比赛之后，会有生意人立马收集死者的新鲜肝脏和血液，趁新鲜温热时直接卖给观众。

罗马人吃人血人肝的医疗理念，被伊斯兰帝国的文化人们发扬光大了。虽然阿拉伯人与波斯人没有复制罗马的角斗士搏杀比赛，但阿拉伯学者们因地制宜，改造出本土化的吃人医药——木乃伊粉块入药。

木乃伊热其实不始于20世纪初的东方探险，而是始于中世纪的中东。

其实“木乃伊”这个字的词根就与吃人医药紧密相关。“木乃伊”的起源字根发音是mumiya，在早期阿拉伯文献中用来描述可入药的沥青状矿物油膏。11世纪时，这个单字被阿拉伯人用来专门描述将尸体制成埃及式木乃伊时产出的尸油尸膏，此刻起“木乃伊”就能入药了。12世纪开始，“木乃伊”开始用来描述被炮制过的尸体而非副产品。

人尸块入药从地中海东岸传播出去，风靡了整个中东与中西欧。阿拉伯帝国开发木乃伊医药时，正好遇上了十字军东征的大潮。诸十字军封国的医生们从开罗、巴格达与大马士革听说了这种时髦药物，然后将新奇见闻传播回欧洲老家。大家都认为木乃伊包含着死者最后生命力的凝固体，对治疗外伤、补足活人的形体应该尤其有效。

德语地区的木乃伊药材罐。

而之后几百年间西欧的时髦爱好者，将木乃伊的疗效捧得比天高。15世纪末的德国医学家“布伦维克的杰罗姆”在著作中称木乃伊粉和药，可以治大出血、脱臼与骨折。16世纪初法国被称为“外科之父”的御医安布鲁瓦兹·帕雷反对木乃伊的药用，但他的贵族顾客们纷纷指责御医是个舍不得买好药材的吝啬鬼，强烈要求帕雷在药物中加入木乃伊粉。

当时的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无视御医的反对，随身荷包里总是带着木乃伊磨粉，以备治跌打瘀伤之用。16世纪中叶的意大利医书，称人血加木乃伊粉煮沸后，和石榴花、蜜蜡、珊瑚粉炮制熬膏，可以治吐血、溃疡、脓疮恶瘤。木乃伊制成的敷膏，据说可以治毒虫叮咬、关节疼痛、骨质增生。

由此刺激，中东与西欧开始了一种诡异的医药贸易：中东的供货商从真品木乃伊葬地到新死者的墓地，无坟不刨，将炮制过的木乃伊粉、块、油贩售给欧洲追逐时髦的顾客。除了少数无法触及的外，能被掘出的木乃伊，在13至16世纪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还存世的埃及木乃伊，其实是因为所在的王陵没有现代工程机械刨不开。

1424年开罗当局在港口截获了向欧洲走私木乃伊的货主，审出每112磅重的干尸块收购价是25枚金币，货源之紧俏和供不应求可见一斑。到最后中东的货源实在满足不了欧洲的需求，欧洲本土的假货贩子们就开始自制假木乃伊，不仅新坟里的尸体，连猫尸都用来脱水、砂磨，力求造出正品埃及木乃伊的品相蒙买家。

近古西欧的木乃伊进口业与造假业如此发达，以至于遗产在当代仍在坑人：2007年德、法、瑞士三国的联合研究团队发现，有几块传说是圣女贞德的遗骨，其实是公元前3世纪的埃及猫尸……

治内出血、癫痫、头风的内科“人部药”：颅骨粉

如果木乃伊在古中东与欧洲被当成治外伤的圣药，那么人骨粉与人血就被看作治体内疾病的灵方。毕竟按照顺势巫术“吃啥补啥”的理路，吃木乃伊药敷木乃伊粉能补完人的外部形体，那吃人骨粉就能补完人的内部架构与精气。

在各种人骨粉中，骷髅颅骨最受欢迎。因为中古的西洋科学已经足够发达，可以认定脑袋而非心脏是思考器官。不幸的是当时的科学还不够发达，不能说服广大爱追逐新奇的阔佬们吃颅骨粉是不能治脑子有病的……

在中古与近古的西洋，颅骨制品最常用来治疗癫痫，有时还用来治中风、眩晕、偏头痛等等，这是“吃啥补啥”学说的最直接应用——头痛头晕就吃头骨治。1577-1648年在位的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四世有癫痫病，随身带着死刑犯的颅骨粉以备发作时急救服用。

1583年，伦敦的新盖伦学派的医生们在著作中，以不容置疑的权威口气称治癫痫的最对症药物是“焚死者的颅骨”。1616年的中欧医书里，还给颅骨治癫痫细化了疗程：后脑勺部位制成的骨粉尤佳，连服四十天即可病除。

1690年英国医书中提到入药的颅骨最好来自未曾掩埋的凶死者，战死或被处死都可，当时的爱尔兰是最佳药材产出地。

除了癫痫，颅骨粉还被赋予神效止血的医疗特性。1597年的苏格兰天主教徒医生、精神法国人彼得·洛维称颅骨烧粉可治内出血。1626年，弗朗西斯·培根临终前记载他搜集的各种灵方，称未下葬的颅骨磨粉搭配繁衍过程中宰杀的大熊的油脂，可以止住大出血。甚至埋葬的头骨上长的苔藓都被认为有止鼻血的神效——而且摄入方式最好是磨粉后鼻吸。

要说西洋史上最著名的颅骨粉药爱好者，那非英国革命时代的君主查理二世莫属。他的爸爸查理一世在1649年被克伦威尔党人和清教徒砍了脑袋，斩首现场的围观群众还踊跃接查理一世的颈血，因为当时的西欧也有类似“人血馒头可治病”的说法。查理二世在之前的内战中就流亡法国。

流亡中的查理二世，在法国领略了各种新奇玩意，包括化学、炼金术与颅骨药。在革命间歇期回国即位的查理，把自己在海外习得的爱好也带回国。查理二世有自己的炼金术与制药实验室，愿意一掷千金向同行购买各种炼金奇方，同时也自制经典的颅骨药“国王琼浆”——说白了其实就是蒸馏酒精加颅骨粉。

17世纪英国著名植物学家、查理一世与皇后的御花园总管、查理二世的忠臣小约翰·特拉德斯坎特肖像。连手旁那个长藓的颅骨都能入画，可见查理二世的宫廷有多么热衷于这种药材。

查理二世对制作和服用颅骨粉有强烈的爱好，在他临终前几个月，近侍回忆起当时的国王陛下，都说陛下无心他事，连散步都因不愿出门而放弃，每日投入十数小时在实验室里鼓捣包括颅骨粉在内的各种灵丹。

1685年2月6日，查理二世死前最后一次急病突发，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狂饮手边的颅骨药酒，在之后四天内，他的御医按照国王钦定的御方继续大灌他这种神药，毫无悬念地耽误了救治机会。

尸体入药在18世纪后的西洋逐渐销声匿迹，因为科学和神学都有了长足发展——是的，古西洋的不靠谱传统医学之所以式微，神学的进步是不亚于科学飞跃的另一大主因。

基督教各宗派在刀剑与思辨的论争中，都承认了“吃啥补啥”是巫术的谵妄或者直线性的愚蠢，吃人补人更是不可容忍的邪恶犯罪。查理二世的弟弟詹姆斯一世，就因为革新后的虔诚天主教信仰，终生拒绝服用有尸体成分的药物。在北美和新教德语区，吃人血馒头被讥为“教皇党人”、南欧乡巴佬的异端行为。

没有各种宗教狂，光靠科学的进步，并不能说服大众摒弃顺势巫术的迷信，毕竟“西餐叉子吃人肉”的事，在20世纪的第三世界并不是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