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游戏学历史：浅谈《荒野大镖客2》中的华人移民潮
异次元的块块距离玩家钦定的2018年度最佳游戏『荒野大镖客2』发售已经过去一周了。为了能第一时间玩上游戏，我果断预定了数字版。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在西部世界愉快度过了30多个小时，丝毫没有感到枯燥或厌倦。
真正优秀的游戏就是这样，哪怕在发售前媒体吹捧得再高，实际到手依然会超出你的预期。光是波澜壮阔的自然风景、丰富多变的随机任务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了，何况还有打猎、钓鱼、德州扑克等一众小游戏陪着玩家消磨时光。
能钓鱼的游戏，就是好游戏
在这趟西部之旅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不是几位主角，而是散布在地图四处的一群 NPC。他们身穿长袍马褂，黄种人的面孔和脑袋后面的长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和牛仔和淘金客们一同参与并见证了西进运动的全过程。
他们就是远渡重洋来到美国西部的19世纪华人移民。
在进入正题之前，让我们先来了解一下美国华人的移民史。有关华人第一次踏上美洲大陆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18世纪80年代。但公认的大规模移民潮，则是在19世纪中叶，鸦片战争后开始的。
美国华人移民数量，1850-2008
彼时的中国正处于清朝末期，国内局势动荡不安。外有鸦片战争列强入侵，内有太平天国如火如荼。赋税加重、通货膨胀、生活安全得不到保障，这些因素累加在一起，让中国普通百姓——尤其是南部沿海地区的居民把眼光投向了海外，开始另谋出路。这种地域性的集体迁移在中国历史上并不少见。从明朝末年起，距离更近的东南亚就一直是沿海人民背井离乡讨生活的首选。
大洋彼岸的美国之所以能吸引到中国人，和当时的淘金热潮脱不开干系。在清朝政府忙着和殖民列强周旋的同时，美国通过巧取豪夺的手段不断扩大着领土面积。1848年，一个木匠在加利福尼亚的萨克拉门托市发现了金矿，此举吸引了超过30万拓荒者前来西部淘金。开矿修铁路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不少公司开始在中国设立办事处招募华工。
美国国土扩张简史
「美国遍地是黄金」的消息就这样传到了中国。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在工头的半骗半哄下签下合同（卖身契），用仅有的积蓄换得一张前往美国的船票。他们告别妻子儿女，取道香港或者澳门坐船出发。在经历了漫长难熬的海上漂泊，几经中间人转手之后，活下来的人终于踏上了陌生的美洲大陆。其中，甚至不乏被绑架拐卖而来的中国人。
这些华人主要是来自广东台山、开平、新会和恩平的农民和匠人。他们怀揣着挣钱致富的梦想来到美国，而在这里等待着他们的，却是毫无尊严与保障的苦工生涯。
这就是所谓的「卖猪仔」。
美国铁路公司来广东招工的广告
现藏于江门华侨博物馆
在『荒野大镖客2』的地图东部，有一个标识为「Central Union Railroad」的地点，指的就是历史上第一条贯穿北美大陆的太平洋铁路。成千上万的中国劳工被运送到荒凉的西部，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下建设这条铁路。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华工的参与，太平洋铁路的完工至少还要多花一倍的时间。
太平洋铁路完整路线图，全长超过3000公里
当玩家经过此地时，可以看到大量华人劳工正在铺设铁轨。他们的衣服上满是破洞，在持枪警卫的监视下埋头干活，或是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闷声不语。唯有当玩家靠近之后，偶尔能听到有人用粤语抱怨自己遭受的恶劣待遇：
「我的手失去知觉已经三天了......」
「你知道餐点里会不会有新鲜食物呢？」
在现实历史中，华工的处境更为悲惨。太平洋铁路公司的薪水发放记录显示，整个工程后期华工参与比例高达95%。除了铺设铁轨和枕木，他们还要负责爆破、挖掘隧道等高风险工作。历史学家推测在修建中因雪崩、爆炸、掉落等原因意外死亡的华工大约有50至150人。1870年，一则来自萨克拉门托的新闻报导称，有列火车满载着20000磅工人遗骸返回中国——按重量折算，这趟火车运走了大约1200位华工的遗体。
这仅仅是一处铁路工程的死亡人数，还没有算上失踪和无法收集的遗体数量。一共有多少华工命丧美国西部？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们将永远无法知晓。
正如『美国华人史』作者，华裔女作家张纯如所言，太平洋铁路是华工用生命铺成的，「每根枕木下面，都躺着一具华工的尸骨」。
Chinese laying the last rail on May 10, 1869
(Photo courtesy of the Kyle Watt Collection)
Courtesy of Alfred A. Hart Photograph Collection, Stanford University
与修建铁路的苦工相比，能在城镇安家的华人是幸运的。19世纪50年代起，旧金山、纽约等沿海大城市就已经陆续出现了华人的大规模社区——唐人街。这里的中国人大多开店经营餐饮、贸易与手工业。
游戏地图东南侧的圣丹尼斯（现实中的新奥尔良）是『荒野大镖客2』世界里最大最现代化的城市。在圣丹尼斯的街头，我们也能看到类似唐人街的华人社区。街头巷尾，清朝装束的华人比比皆是。
漫步在城市街道上，我们还能看到很多有意思的细节。比如在中餐厅的门口就贴着不少用汉字书写的招牌。
左宗棠鸡、李鸿章杂碎（Chop Suey）、五彩牛柳，都是流行至今的经典美式中餐，而广府汤即广东人最钟意的老火煲汤。不管生活在何处，这一碗中式靓汤想必是海外华人最难割舍的牵挂。
左宗棠鸡与李鸿章杂碎，两道最著名的美式中餐
Restaurant at 24 Pell Street, Chinatown, New York, 1905
(Museum of the City of New York/Getty Images)
除了饭店，很多杂货店和药铺的老板也是中国人。隔着窗户可以看到里面售卖的各式中药药材：参沙、桔梗、芍白、川芎... 这些商品显然是为居住在这里的华人服务的。
Photo by William Hester
如果你肯再花些时间走到街边的小巷里，还能看到很多中文传单告示。其中，一张呼吁华洋工人同工同酬的告示尤为醒目。
华人劳工在历史上曾长时间遭受歧视和不公待遇。以上文提到的铁路工人为例，白人的工资是每月40美金，而华人每月只能领到30美金左右，却承担着同样的工作量和风险。此外华人还要支付公司食宿费用，而对于白人劳工来说，吃住都是免费的。
1867年的初夏，修建太平洋铁路的华工们为了提高工资标准与待遇，发起了一场罢工游行。在当时的美国人眼中，这可能是全国范围内规模最大的一次游行。
游行一共持续了8天，最终以华人工资提高到每月35美金，并缩短在危险区域的工作时长为结果告终。尽管游行略微改善了华人劳工的生存处境，但和白人劳工比起来，他们依然是弱势的一方。
1867年，加州大地报关于华人罢工结束的新闻
即便不是劳工，针对华人的歧视也无处不在。当你骑马路过圣丹尼斯市场附近时，经常能听到中国女人和摊主吵架的声音。
「你就是讨厌中国人而已！我再也不会来你这花一分钱！」
1870年代高居不下的失业率和萧条的经济情况，让很多美国人把仇恨转移到了中国移民身上。他们把华人看作是罪犯和荡妇的代名词，肆意羞辱谩骂。
美国对华人的歧视终于在1882年达到了最高峰。这一年，时任第21任总统的切斯特·艾伦·阿瑟签署了著名的《排华法案》。这项法案将所有华人劳工拒于美国之外长达十年，而后续修正案更是增加了冻结了华人社团、限制先前入境的移民离开和重返美国的规定。
鉴于游戏的背景是1889年，华人移民受到歧视的现象可谓相当普遍了。
《排华法案》发布后，部分丑化、讽刺华人的漫画海报
西部时代，也是美国逐步进入现代化的时代。火车与铁轨把广袤的疆土连为一体，法制的完善让社会从野蛮走向文明。历史的大潮裹挟着每一个人向前行进，在游戏里，即使是像约翰和亚瑟这种硬汉暴徒也不得不向命运妥协屈服，更何况这些没有姓名的 NPC 呢？
写下这篇文章的目的，不仅是想表扬 Rockstar 在游戏中对历史背景与细节的高度还原，也想借此机会和大家一起重温这段充满辛酸血泪的华人移民史。作为定居海外的初代华侨，他们的经历不应该被后人遗忘。在游戏里，他们可能只是 NPC。但在这些3D模型和数据的背后，却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个个曾经真实存在过的人。
Chinese work group for the Great Northern Railway, c. 1909.
(Photo courtesy of Royal British Columbia Museu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