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季冰：特朗普的一句话，让无数人梦碎美利坚

特朗普对媒体宣布，他将发布行政命令，终止“在美国境内出生即自动获得公民身份”的权利。

特朗普及其支持者对一个多世纪以来，在学术讨论和司法实践中从来没有引起过分歧的修正案，作出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如果特朗普决意推动他声称的这项行政命令，那势必将导致一场严峻的宪法斗争。

在我们这个时代，成为美国公民意味着许多独一无二的好处。于是，抓住美国法律赋予的一切机会，实现自己的“美国梦”，成为世界各地很多人的共同追求。这其中，最重要也是最便捷的一条途径便是：把孩子生在美国境内。

但这两天，唐纳德•特朗普的一个提案，让这个群体的“美国梦”第一次受到了威胁。

本周二这位傲娇的美国总统向媒体宣称，自己将发布行政命令，终止“在美国境内出生即自动获得公民身份”的权利。特朗普说，他已经与白宫律师办公室讨论过这个计划，并称此事“正在进行中”。

这是特朗普一贯主张的强硬移民政策的推进和升级。他这么干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避免那些非法移民的子女获得公民权。

特朗普取消“出生公民权”意欲何为？

移民政策跟贸易政策一样，位于特朗普政纲的中心地位。无论在竞选中还是就职后，他经常口无遮拦地抨击非法移民，甚至言语恶毒几近于谩骂。这一招效果相当不错，为他赢得了一个规模不小的铁杆选民基本盘。

可在即将举行的中期选举中，共和党的选情并不乐观。几乎所有民调都显示，虽然共和党能够继续掌控参议院，但它极有可能在众议院选举中败给民主党，从而失去对众议院的控制。

这对特朗普来说将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因为一旦反对党掌控众议院，他本人极有可能遭到史无前例的弹劾。

在这样的形势下，特朗普特别需要重新燃起他那些铁粉的战斗激情，发动他们踊跃投票以自保——两年前，正是这群人将他送进了白宫。要知道，2015年特朗普宣布参选后，公开呼吁取消“出生公民权”，可是在他的基础选民中引起过相当的共鸣。

如今，他想让这把火再点燃一次。

倘若特朗普真将此事付诸行动，那么可以预计到的是，他将撞上一道坚硬无比的法律高墙。这一次，还不是一般的法律问题，他挑战的是宪法。

除了在参加二战的短暂时间内，250年的美利坚合众国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哪个领导人能够超出宪法行使政治权力。但自信的特朗普觉得自己可以一试。

特朗普对“出生公民权”的不同理解

根据人们对美国宪法的理解，所有在美国出生的人都会自动成为美国公民，这与其父母的状况（比如是否在美国合法居留等）没有关系。事实上，美国各级政府多年来也一直是这么理解和操作的。

这就是所谓的“出生公民权”，它最早基于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而来。

1868年，内战刚结束不久，为了确保让之前被冠以奴隶身份的黑人获得完全公民权，美国颁布了宪法第十四修正案。英美习惯法体系的最大特点是，法律的有效性诞生于对具体案例的判决中。于是在1898年，这条修正案在联邦最高法院的一项裁决中第一次被正式确认了。

在此后的一些裁决中，最高法院还曾提到过，在美出生的无证移民（非法移民）子女也在这条修正案保护之列。

普遍认为，唯有外国外交官在美国出生的子女是例外，但他们的人数微不足道，而且历史上也从未因此发生过法律争议。

然而，特朗普及其支持者们，却对这个在学术讨论和司法实践中从未产生过分歧的修正案，作出了截然不同的理解。

按照他们的观点，那些非法移民的子女，实际上是在美国从事违法行为的结果，因而他们无权要求成为美国公民。

特朗普坚称宪法第十四修正案“被误解了”，但他并没有解释“误解”在哪里，以及他是如何“正确理解”这条修正案的，他只是再一次强烈表露了美国“吃亏了”的情绪：“我们是世界上唯一这样做的国家，一个人来这里生了宝宝，宝宝就是美国公民了，这太荒谬了……必须结束。”

当然，如同特朗普之前说过的许多话都不是事实一样，这次也是。因为世界上至少有30个国家保障“出生公民权”，其中就包括他认为占美国便宜最多的两个邻国：墨西哥和加拿大。

如果特朗普决意推动他声称的这项行政命令，那势必将导致一场严峻的宪法斗争。

为什么说特朗普大概率会失败？

以目前的情势来看，民主党自由派毫无疑问会动员一切力量反对和阻挠这项他们认为荒谬透顶的提议。

即便在共和党内部，支持特朗普这项提议的恐怕也是少数派。长期以来，确实有一小部分极端保守派共和党人对“出生公民权”提出质疑，但共和党主流派对此并无异议。

就在特朗普的声明发表后不久，现任众议院议长、共和党人保罗•瑞安以最直言不讳的方式表达了对本党总统心血来潮提议的公开反对。他对媒体说，不能单凭一纸行政令就草率地取消“出生公民权”，这将导致违宪。

特朗普喊话保罗•瑞安称，他对“出生公民权”一无所知

还有一种担心认为，鉴于特朗普自己认为不需要通过立法部门，而只需要颁布一条行政命令就可以取消“出生公民权”，围绕它的政治斗争最终必然会诉诸联邦最高法院裁决。而目前的最高法院里，有两位大法官是特朗普提名的保守派人士，这形成了数十年来“最保守”的大法官九人阵容。

可我要告诉大家得是，从过往的经历来看，目前的最高法院大法官中，并没有一位对“出生公民权”表达过相反的学术观点。况且，大法官的终生制决定了他们不会像议员那样受到民意和舆论的压力，他们唯一在乎的是历史对自己的评价。

除此之外，特朗普的行政命令还会造成一系列意想不到的麻烦。例如，特朗普没有说过他对第十四修正案的不同理解是否具有法律上的追溯效力。根据正常逻辑，一旦确立了特朗普所谓的正确理解，那么过去基于错误理解的错误实践是不是应当纠正……可以设想，这会带来多少新问题！

关于这一点，最高法院实际上早就预料到了。它在以前的其他判决中曾经指出过，取消公民身份会带来特殊的问题。

换句话说，如果特朗普真想推动废除“出生公民权”的话，发布行政命令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将不得不启动修改宪法的程序。但了解美国宪政制度的人都知道，修改美利坚合众国宪法的难度跟登天差不多。

基于上述分析，我认为中国那些计划“赴美产子”的家庭，现在不需要过于担心美国取消“出生公民权”这件事情。

但是，我认为他们的确有很多东西需要担心。不仅是他们，所有计划赴美留学生活、甚至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很多年的中国人都有必要担心一些事情。透过特朗普的提议，我们可以看出这届美国政府对外来移民的强烈敌意。

换言之，未来一段时间内，美国的移民政策只会越来越严苛，美国国内对移民的不友好、甚至歧视氛围也很可能与日俱增。

最后，我想告诉大家的是，确立宪法第十四修正案有效性的判决恰好是针对一个华人家庭的。

1898年，美国政府起诉一位名叫黄金德（Wong Kim Ark）的旧金山华人。在对这起案子的最终裁决中，联邦最高法院支持了黄金德对第十四修正案的理解，承认他在旧金山生下的孩子是美国公民。

黄金德——一个改变美国国籍法的中国人

我并不想危言耸听，但现在看来，在美国生活的华人的确需要做好准备，再一次为自己的权利而斗争，就像120年前的黄金德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