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知道》连载四 你和她之间有很深的缘分
项征气定神闲,摆弄这辆大车像摆弄玩具似的,滕雪刃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过了这山再看我。”项征突然说话。
“啊?”滕雪刃不解。
“少看我两眼,不然我会分心。”项征说。
她疑惑地看向项征,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关联。转过弯道,项征伸手,将滕雪刃的脑袋扳过去,让她面朝挡风玻璃。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翻了这山再转头。”
他态度随意,动作自然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滕雪刃想要多想,也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
后面跟车的多木等人就惨多了,盘山公路走得人晕头转向,几个姑娘脸都白了。刚爬过一座山,宋悦立即叫停。三个姑娘冲下车,蹲在路边大吐特吐,眼泪都出来了。
多木从后备厢拿水给她们,很是无奈。人比人得扔,怎么就不见滕姐下车吐呢?想到滕雪刃,多木又往司机的方向看了一眼,司机又走出很远,背着几个人偷偷打电话。
项征一口气将车开到目的地,抵达时,天色全黑。他下车,呵出来的气凝成团团白雾。
远处层峦叠嶂,寺庙藏身于群山间,像是重重险隘伸手呵护一粒珍珠。经幡随风雪舞动,白塔金顶在雪地的折射下闪着微光,寺庙朱墙被黑夜笼罩,难以得见白日里的恢宏。
“想什么呢?”项征身后响起滕雪刃的声音。
“想他们今晚住哪里。”项征说。
滕雪刃踢了一脚覆盖在地上的雪,绕到项征面前。她昂首看着项征,问:“有没有人说你多情?”
项征一笑,冷厉的气质变得柔和,他说:“多了去了。”
“所以啊,我信你。”滕雪刃说。
这话让项征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他还没来得及再问什么,远处就走来一道绛红色的身影。
滕雪刃迎上前去,项征留在原地,他还在琢磨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心里敲起了小鼓。他不明白,那句关于“多情”的评价是好还是不好。
前来的僧人名叫次仁达杰,是仁钦桑波的管家,也是这所寺院的管家。项征按照次仁达杰的指挥将车停好,两个人随着他的脚步进了后院。
仁钦桑波还没睡下,滕雪刃和项征见到了这位活佛。他性情敦厚,神色温和,周身却有着区别于他们的气势。项征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大概就是所谓“超凡脱俗”吧。
俩人向仁钦桑波行礼,滕雪刃从衣服里掏出那块石壁。
项征小声问:“你不会就一直把这东西绑在你身上吧?”
“有什么问题吗?”滕雪刃问。
项征想,如果那个司机真的要偷这块石壁,那得连着滕雪刃一起偷走才行。
仁钦桑波端详着石壁上的佛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温暖,滕雪刃和项征一人一个呵欠相互传递着困意。他们又不好意思在这样的人面前表现不端,只能强撑着眼皮,尽量保持仪态。
在滕雪刃差点头点地的那一瞬间,项征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的前额。滕雪刃眨了眨眼,睡意还没从她的眼里退去。
仁钦桑波抬头,温和地冲俩人笑了笑。他说:“次仁,带他们去休息吧。”
滕雪刃双手合十行礼,头也不回地跟着次仁达杰出门。项征晚了一步,他听到仁钦桑波的声音:“你和她之间,有很深的缘分。”
项征收住脚步,看向仁钦桑波,眼里透出疑惑。
仁钦桑波笑了笑,说:“你还有问题想问吧?”
项征一惊,摸了摸下巴,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仁钦桑波问。
“我自然是往好的方面想的。”项征斟酌后,认真回答。
“那一切都是好的。”
这话太空泛,项征不自觉地流露出质疑的神色。
仁钦桑波像是知道项征在怀疑,他又说:“有些人有运气,怎么想,事情就怎么发生。有些人没运气,怎么想,总是事与愿违。而你是好运。”
项征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康拉不会带无关的人来。她带来的人,肯定和乌丹古城有关。你想问的,无非是关于乌丹古城或者考古队的事,不是吗?”仁钦桑波说。
项征立即走回仁钦桑波身侧,问:“那我姐姐是不是没死?”他下意识地捏住了脖子上挂着的戒指,眼神流露出罕有的脆弱。
“想想我之前说的话。去吧,好好休息。”仁钦桑波说。
项征被折返回来的次仁达杰带去屋子。寺庙没有多余的房间,项征和滕雪刃又睡在一间屋子里。项征想,自己的坏毛病可能要被这女人治好了,他居然不讨厌和她共处一室。
滕雪刃已经躺下,项征坐在床铺上。他的声音很轻,问:“滕雪刃,你说你梦到了我姐姐,那为什么我一次也没梦到过她?”
回答他的,是滕雪刃均匀的呼吸声。
“算了,问什么你也不会说。”项征脱掉外套和毛衣,钻进睡袋,侧身而眠。
睡到半夜,项征又被滕雪刃撞醒。他困得不行,迷迷糊糊地伸手,在滕雪刃的发顶摸了摸。滕雪刃奇迹般地安静下来,脑袋抵着他的胳膊,安安分分地睡到了天明。
项征起床时,滕雪刃已经不在屋子里了。他收拾好床铺往外走,遇到了次仁达杰,问:“你知道康拉在哪儿吗?”
次仁达杰问:“你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项征权衡一阵,决定先吃点东西,反正滕雪刃在这里不会出什么事。
从吃饭的地方走出来,乌云散开,天空放晴,映得远处的雪山如钻石璀璨。项征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一阵风景,慢慢地吐了口气。
次仁达杰说:“你像是回家了。”
项征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看到一群穿着僧侣服装的人在屋檐下把棕红色的泥巴搓成一条一条的东西。他对次仁达杰说:“你们自己制香吗?”
次仁达杰点头:“自己制香礼佛,也是一种修行。”
看过制香过程,项征回头去找滕雪刃,进屋时,滕雪刃正好收起了石壁。
项征凑到前面行礼,又问滕雪刃:“弄明白了吗?”
“弄明白了,不过也没多大用处。”滕雪刃说。
仁钦桑波和她都觉得这块石壁只是从乌丹古城城内挖下来的文物,较为特别的一点就是壁画上的金色勾边,这是其他壁画上所没有的。除此之外,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项征笑出声,滕雪刃和仁钦桑波都看了过来。项征说:“生活不就是这样,大张旗鼓地白跑一趟。”
仁钦桑波听了,点了点头:“有几分哲理。”
滕雪刃说:“这个虽然没多大用处,但是值钱。市面上流出的乌丹古城的东西仅有几件,剩下的都被国家收藏了。”
她说了价格,项征倒吸一口凉气。
她又说:“像这种壁画,起码是那个价钱的两倍。”
听到价格,项征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盗宝贼不顾性命也要把这东西偷出来了。就这块石壁,不仅能够这辈子衣食无忧,下辈子也不愁花销了。
“有什么用呢,有命花才行啊。”项征搓了搓手。
“谁都觉得自己是被老天眷顾的,怎么会觉得没命去花钱呢?”滕雪刃说。
“你什么时候给我讲讲乌丹古城和你的事?”项征问。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她来了?”仁钦桑波问项征。
“来了总会知道。”项征一脸无所谓。
项征盘腿坐在床上,一派风轻云淡。他一只手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滕雪刃。那双棕眸很是坦诚,看得滕雪刃血液冲上面颊。
她霍然起身,背对项征面朝门,声音有几分喑哑:“你跟我来,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乌丹古城,是横穿羌塘的旅者无意中发现的遗迹。起初旅者以为是自然形成的雅丹地貌,如同魔鬼城一般,走近后发现,城墙有明显的人工痕迹。
考古队根据线索好几次进入乌丹古城,可惜时节不对,遇上了沙暴,迷失了方向,都无功而返。后来,一场雪融性的洪水冲垮了距离乌丹古城最近的村落,洪水退去,村里散落着从未见过的金银器和石碗,还有半毁的羊皮纸画像和木制经文拓印。恰逢考古队在村里驻扎,他们从牧民手里收了文物。经鉴定,这些东西属于一座仅存于野史的古城。从此乌丹古城的历史有了物证,不再是传说里的故事。
当年统治高原的王朝倾覆,一队王室后裔往北而去,为了逃过追杀,那队人在羌塘边缘驻扎,形成乌丹古城。乌丹古城城内修筑了很高的城堡,还修建了不少秘密地道,可以直通晴河边。
后来乌丹古城发生战乱,两方兵戎相见,城主退守城堡。敌人曾经试图阻断城内水源,不料城内有完备宽广的提水暗道,城堡安然无恙。于是敌人强迫在城堡下生活的百姓从很远的地方搬运石头,企图垒出和城堡一般高的石墙,活捉城主。
当城主看到百姓们试图逃跑被敌人砍断手脚,不服从者被斩首示众,服从命令者被当牛做马一般驱使……城主痛心疾首,他一只手托着金子,一只手托着银子主动下山,向敌军自首。
敌军冲上城堡,将王妃、公主、侍妾、女仆等人从城堡高处扔下悬崖,身着华贵服饰的众人从空中坠落,落入晴河。传说晴河河水曾是天空的颜色,因为这场战乱血染乌丹,连河水都被牺牲者的鲜血染红。
项征听得咋舌,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怜悯之色。
滕雪刃倒是有些意外了,很多男性听到这个故事,都会觉得理所当然。两方战斗,战败的一方百姓为奴,首领和家眷全被屠戮,这是胜方为了保证权力,也是为了防止复仇。她知道屠杀背后的用意,但她从不认为杀戮就是“理所应当”。
滕雪刃问:“你在伤感吗?”
项征点头:“城主可怜百姓,可敌人却不可怜城主及其家人也是人命。在高原上,生命很可贵。”
“果然是多情的人。”滕雪刃说。
“总觉得你在骂我。”项征说。
滕雪刃的眉眼弯了弯,说:“知义多情,从来不是坏事。”
项征狐疑地看着她,她岿然不动。他肩膀一松,摆了摆手说:“你继续说乌丹古城的事吧。”
滕雪刃告诉他另一种说法,民间传言,乌丹古城被山神诅咒,先是居民失踪,后是晴河河水变红。她递给项征一本笔记本,说:“这是我整理的和乌丹古城有关的资料笔记,你无聊的时候可以看看,不要外传就行。”
项征接来随手翻阅,滕雪刃的字迹很有特点,每一个转折都很硬朗。他见过滕雪刃在酒吧用的账本,乍一看,还以为是男人的笔迹。他合上笔记本,问滕雪刃:“那你觉得乌丹古城是如何消失的?”
“高原气候诡谲多变,河流也常常改道。现在的羌塘,多年前可能是水草丰茂的地方。当年那里可能适宜人类居住,但时移世易,气候变化,重要的饮用水也短缺减少。即使再依依不舍,为了生存,人类也会抛弃住所,重新寻找能够活下来的地方。这是我觉得最合理的猜测。在这里,被称为神明的是自然,人类是最渺小的存在。”
滕雪刃语速不快,字句清晰。项征听完,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我说的理由你不认同吗?”滕雪刃反问。
“浪漫一点不好吗?比如相信一下河水被鲜血染红,比如相信一下是神明的诅咒。”项征摇了摇头,像是哀其不幸,“别人来高原,都是跑来涤荡心灵、冲洗灵魂,你呢,你是来破除封建迷信的。”
滕雪刃被他的话逗笑,一双眼里溅出了星光。项征看得心头一动,想在她的额头上弹一下以解手痒。
她说:“我看到很多人对逻些和雪山都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挺有趣的。他们还有憧憬和向往的空间,我不是来放松的,一开始就少了浪漫的期许。”
“说说你吧,到现在为止,我只知道你的姓名,其余的一概不知。”项征说。
“我可不信你没向老卡打听我。”滕雪刃手叉腰佯怒。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许变化,彼此间的关系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无形地拉近了不少。
“老卡能知道什么啊,传闻永远是传闻,还是本人亲自告诉我比较有意思。”项征说。
滕雪刃在他身边落座,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滕家,从有家谱记载时就开始外出探险。他们不是考古世家,而是探险世家,往上数三代,家中已经有人随船出海,远到拉美等地。因常年在世界各地往来,家族生意多以进出口贸易为主。
早年国内还没有水下考古的经验,英国人迈克尔·哈彻在中国南海上探得清代沉船“哥德马尔森号”,盗捞十五万件中国瓷器,一百二十五块金锭和两门青铜铸炮。一九八五年,哈彻将十五件瓷器交给拍卖行拍卖,拍卖会持续九个月,实现了两千万美元的成交金,轰动全球。国内相关部门本想阻止拍卖,可哈彻的打捞过程隐蔽,我们拿不出证据证明沉船位于中国领海,法律上的空白让相关部门最终无奈放弃追讨。
从那时起,滕雪刃的祖辈就发愿,要协助我国考古事业发展。
由于滕家常年在世界各地探险,经验丰富,装备齐全,也常被考古队聘用为顾问。滕家会在每一辈人中选出一个人专门负责此类事务,称为“负责人”。想要成为负责人,必须通过层层考验,难度不可估量。
滕雪刃说:“我就是这一辈协助考古的负责人。”
听到这话,项征心下了然,怪不得她遇事处变不惊。他好奇负责人的考核标准,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上下打量滕雪刃,问:“你们什么考核标准,谁好看谁当?”
滕雪刃轻笑:“这不是秘密,我可以告诉你。”
“哪有,我是夸你。”他扬了扬下巴。
负责人必须通过关于身体素质和精神方面的考核,还需要学会使用各种交通工具和技能,如开车、开船、开飞机、下海潜水等。除此之外,语言和历史类学习必不可少,平时还要看不少古玩,也要经常拜访博物馆,更是时时都要关注拍卖公司的拍卖信息,有时跟着考古队到当地后,还要了解当地风俗,学习当地语言等。
当负责人是苦差事,并不是如表面看起来那样风光。负责人常年天南海北地跑,很容易出意外,伤残是轻,送命的更是为数不少。不过滕家是大家族,总有候选人可以提上来补漏。
不少人也会争着抢着成为负责人,因为负责人所掌握的权力和财富,确实足够让人眼馋。
譬如滕雪刃的那辆车,她拉了整个改装车队上来了解逻些的特殊环境,要他们从动力到外观全部改了一遍。整车在国外改装,再运回国内,改装费甚至比车辆本身的价格还要高。这种喜好上的费用,也是可以被满足的,毕竟负责人平日没有休闲娱乐,除了工作,就是任务。
“那些跟踪你的人,是你家族里的人?”项征又问。
“有些是家族里的人,他们跟踪我,是想找机会出手,把我从这个职位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还有一些人就是那些盗宝贼,他们想抢的,无非是我手里的资料和乌丹古城的遗物。”滕雪刃说。
“找机会出手,把你拉下来,怎么拉下来?”项征发问。
滕雪刃在脖子上比画了一刀,说:“还能怎么拉下来?杀了我,佯装是意外。毕竟干我的工作等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生死由天意。”
她的口吻风轻云淡,如同被跟踪被追杀只是件小事,根本不值一提。
项征摸着下巴,一阵感慨,这完全就是探险世家的故事,她本人就是当代劳拉·克劳馥啊!
他看着滕雪刃,上下打量许久,摇了摇头:“真看不出来,你能肩负如此重任。”
“人不可貌相。”滕雪刃说。
“那你也太真人不露相了。”项征说。
“你就是看不起我。”滕雪刃说。
“绝无此意,看我真诚的眼睛。”
滕雪刃不想再跟他玩文字游戏,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她“啊”了一声,项征问:“怎么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去附近的村里送点东西吧。”滕雪刃说。
两个人去车里拿东西,太阳正好,僧人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他们手臂上挂着佛珠,脸冲着对手说了一阵之后,高扬的右手落下,双手击掌,像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项征问:“那是在辩经?”
“那是在诘问。”滕雪刃说。
“为什么要拍手?”项征问。
“三层含义:一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一切都是众缘和合的产物;二是掌声无常,一切稍纵即逝;三是击醒慈悲和智慧,驱走恶念。”滕雪刃解释道。
“你怎么什么都懂?”项征很是意外。
“我也不想的,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你也会被逼到什么都懂。权力催生责任,责任催生能力,相辅相成,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滕雪刃在后备厢找东西,找了半天,后面被翻得乱糟糟的。项征看不过眼,问:“你在找什么呢?”
“你买的瓜子和糖呢,还有那几个毛绒玩具?”滕雪刃问。
“这里。”
项征长手长脚,右臂一展,拎出黑色的袋子摆在滕雪刃面前。滕雪刃拆开一看,他买了好多。
“走,带你串门去。”滕雪刃拽住项征的袖子,领着他往寺庙外走去。
项征看她眉眼含笑,不似以往紧绷。这样的表情仅出现过几次,也就是她自己做食物的时候。看样子,现在的她也很放松。
“你怎么没问我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滕雪刃问项征。
“自己一探究竟更好。”项征说。
“万一我是跟你开玩笑呢?”她眼波流转,俏生生的脸蛋上流露出别样的风情。
项征舔了舔唇,压制着心里那点悸动,面上带笑:“你不至于那么无聊。”
俩人边走边聊,远远看见草原上有零星白点。寺庙不远处有牧民驻扎,项征和滕雪刃刚一靠近,就有小孩跑过来,前前后后将两个人围住。小孩都说番语,嘴里喊着“康拉、康拉”。
滕雪刃弯腰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天,帐篷里有人走出来跟滕雪刃打招呼。滕雪刃直起腰,将袋子往地上一放,小孩子们都去抢袋子里的东西,她抬手揉了揉一个女孩的脑袋,脸上露出笑容。
项征不由自主地伸手,在滕雪刃的下巴处刮了一下。滕雪刃反应更快,“唰”的一下拍红了项征的手背。
项征看她,问:“干吗?”
“你干吗突然摸我。”她掩着下巴,一脸莫名。
“只是看你笑得那么开心,想沾点喜气。”项征解释。
滕雪刃瞪他,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三个字:“耍流氓!”
项征被她气鼓鼓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他站在滕雪刃身侧吹起了口哨,仔细听,那口哨吹的是《敖包相会》。
滕雪刃掩着脸,脸颊发烫,连冷风都吹不散那灼热的感觉。
项征和滕雪刃被男主人索朗旺堆请到帐篷里做客,女主人熬酥油茶、炸油饼,还端了牛羊肉和帕扎玛果。项征瞟了眼滕雪刃,她满脸笑意,默默地拉开了和食物的距离。
索朗旺堆非要塞给她一块炸得酥黄的油饼,趁着他转身的工夫,滕雪刃撕了一半油饼,直接塞到了项征嘴里。
项征嘴里嚼着甜油饼,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滕雪刃。
滕雪刃很小声地说:“我不爱吃这个。”
她脸上的孩子气取悦了项征,他嚼了嚼嘴里的食物,还挺香,就替她吃了吧。
滕雪刃和索朗旺堆说话,暗地里总是趁着他们不注意把食物塞到项征手上。一通谈话下来,项征撑得无法动弹。滕雪刃时不时斜眼打量他,眼里带着几分笑意。
项征旁听两个人谈话,具体的他不懂,只能听个大致。大概询问的是今年的收成和气候,还有孩子们的学习问题。
他半懂不懂,主人语速又快,更让人头疼。项征目光游弋,落在墙壁上的《镇魔图》上。
传说高原地形如魔女仰卧,古代藩王建十二镇魔寺以镇压女魔四肢关节。项征一直嗤之以鼻,只觉这是联想记忆法,方便人们背下地形图和寺庙位置而已。如今看来,他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那幅《镇魔图》看得久了,项征突然想起滕雪刃拿来的那块石壁。石壁上的佛像会不会和那个《镇魔图》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是别的,主要是凿下来的那块石壁的大小,和那片他试图穿越的羌塘形状太像。
这时,滕雪刃向主人辞行,出门时又被那群小孩缠了半天。两个人往寺庙走去,四周无人,项征突然开腔,向滕雪刃说明自己的想法。
空地里风声呼啸,掀得两个人的衣角猎猎作响。滕雪刃听完项征的话,半天没有反应。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事情就糟了。”滕雪刃突然说。
项征和滕雪刃赶回寺庙房间,滕雪刃取了地图和纸笔,又把一直带在身上的石壁拿了出来。她将两件物品摆在一起,项征拿纸笔勾勒形状。
项征用红笔将石壁的形状画在纸上,又将那张纸和地图叠在一起,对着光线充足的地方比对。
“康拉,过来看看!”项征喊她。
滕雪刃站在一侧,项征将图纸比给她看,她叹了口气,石壁形状果然和羌塘地图形状相似。
滕雪刃转身去拿石壁,又开始端详佛像。她拿过画有石壁外形的纸,将佛像依样画到纸上,再用别的颜色的笔勾出佛像头顶的丹珠,又将图纸交给项征。
项征将纸叠在地图上,举起来看了又看。
滕雪刃问:“你看出什么了吗?”
“我倒是想。”项征将两张纸转了又转,完全没头绪。
“佛像上那颗丹珠的位置,就是地图上乌丹古城的位置。早期发掘工作时,我们调查研究发现,古时乌丹城城主所统领的区域,正是现在的羌塘。”滕雪刃说。
听到这话,项征立即坐回滕雪刃的身侧,拿过那块石壁,仔细端详菩萨像。
菩萨像上有金粉汁勾勒,两条金色线条沿着袈裟内侧顺势而上,接着一条从耳郭游走,另一条从面上游走,两路盘旋,画到帽顶丹珠的位置。
另外两条从肩膀线条延伸,一条划过佛像身侧祥云,走到帽檐,沿着外侧而上,指向帽顶丹珠。另一条也是扭曲盘旋,数次画到与菩萨像不相干的位置,最后攀援而上,至丹珠为止。
项征侧着脑袋,脸几乎都要贴到石壁上了。
乍一看去,四条金线并不引人注意,像是画面上的油彩斑驳,仅剩这些颜料。可现在细究,这四条线像是人为的路线图,目的地便是帽顶那一颗丹珠。
“我本来以为这石壁上的金线是颜料斑驳脱落,刚借着光看了很久,总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项征抬头,看向滕雪刃。
“对,的确不是颜料脱落,是本来就有这四条线。”滕雪刃点头。
“这四条线蜿蜒向上,直指佛像头顶那颗丹珠,会不会是进入乌丹古城的四条路线?”项征又问。
“我就怕是这么回事。”滕雪刃说。
“嘿,那我还挺聪明。”
项征不由得自夸了一句,滕雪刃被他气笑,扬手在他胳膊上来了一下。她说:“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是谁发现了这块石壁,也不知道是谁要取走石壁。还有石壁中间经过多少人的手,又有多少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也许只有我呢?”项征耸肩。
“做你的梦吧,没有人是唯一的。墙上那么多绘像,偏偏凿下这一块?一定是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滕雪刃说。
“为什么是四条线?”项征突然发问。
“不知道。”
“晴河边的盗宝贼,会不会走的其中一条路线?”项征又说。
“不知道乘以二。”
项征被滕雪刃突如其来的冷幽默噎到,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扔开纸和笔,脱掉鞋子,盘腿坐在床上,想了想,说:“既然你都不知道,别人看到这张图也要花时间琢磨。事情应该没那么糟。”
滕雪刃听到这粗糙的安慰感觉挺不是滋味的,破罐子破摔大概就这意思了。
“我好不容易摸索出来一条通往乌丹古城的路,结果这石壁一出,来了四条路线。这四条线我一条都没走过,我郁闷不郁闷?”滕雪刃仰头倒在床上,双手在床铺上乱砸,打得毛毡发出闷响。
坐在一旁的项征差点被她的拳头砸到,连忙往旁边挪了挪。难得见她这样撒泼的样子,他欣赏好一阵,看够了才劝她:“不是,时隔多年,你也不知道这石壁是几几年出土的吧。你自己也说了,高原上气候多变,说不定河流改道、山川被风沙吹平,路线也失了准确性呢?咱们先冷静冷静,我给你倒杯水。”
项征跳下床铺,往滕雪刃的保温杯里倒了半杯开水,又兑了半杯凉水,将杯子递到滕雪刃面前。滕雪刃伸手,项征会意,把她拉了起来。两个人第一次正正经经双手交握,再互看一眼,完全分不出到底是谁的手更粗糙。
滕雪刃捧着水杯,对项征说:“你多涂点护手霜,我包里有。”
“彼此彼此。”项征回敬。
项征拿了滕雪刃的笔记本坐到床上补课,滕雪刃端起水杯喝水,一杯水喝完,她的情绪平复下来。
滕雪刃偷瞟坐在床上看笔记本的项征,只觉得这人挺奇特的。他的存在像是能够安抚人心,可转念间,滕雪刃又谨慎起来。她不该,也不能将自己的情绪绑在一个人身上。而且,她今天跟项征说得太多了,多到不应该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