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地方，中年妇女天天演主角

内地女演员一过35岁，就很难接到“适龄”角色了。

姚晨在《星空演讲》里说“中年危机，无戏可拍”，电影《找到你》的发布会马伊琍则调侃：“35岁以后女演员没有戏拍了，我和姚晨是最好的代言。”这话其实不对，内地有限的几个适合大龄女演员的角色，实在是都让马伊琍拍了。别的同龄演员，才真是没戏可拍。

今年37岁的杨蓉，在《我就是演员》里含泪恳求制片人们多给三四十岁的女演员一些机会。言下之意，她也不想演少女。但除了少女，就是少女的妈，这样的角色，对还风华正茂的女演员们，也未免太难堪。

别说35了，就连生孩子也能让女演员半失业。《妻子的浪漫旅行》中，颖儿又自曝生孩子后没戏拍，为养家糊口特别节俭。所以自己生产后马上复出瘦身，就连结婚第二天也是赶回剧组拍戏。

国产剧里，女性主角出现了35-45岁的年龄真空，要么演少女要么演老妪，中间阶段，不存在的。也不知熟女角色是招惹了谁，分明正是把握自己人生的主角，竟不能成为舞台的主角。

40岁的周迅演《红高粱》还能被赞少女感，过了四年再演少女时期的如懿，就被部分观众嫌弃，后面的适龄戏索性也不看了。难怪大幂幂一直要走“少女”人设，都是国产剧的环境给逼的。

女艺人的中年危机，全球都是这么个残酷物语。麦当娜也批评过年龄歧视现象：“只要你到了一定岁数，就不能接拍广告，也不能展示性感。我想问，这是哪儿来的规矩？难道你希望自己没有老就适时死去吗？”

眼看国内的“叔圈”崛起，中年男演员都重新成了春闺梦里人。大龄女演员就没有再崛起、展现“淑女的品格”的希望吗？

当然有。事实上，就在华人影视圈，不正有这样一块我们早已司空见惯的大龄女乐园：

无处不在的年龄崇拜中，港剧成为少见的“清流”。“女人戏”是港剧近几年热衷的题材之一。大龄女主强势霸屏，前有《女人不易做》的姐弟恋，后有《不懂撒娇的女人》里两位30+和40+的女主，似乎找到了大龄女演员的正确打开方式。

TVB的大龄女角色们，形象丰富多彩，法医、警察、律师、空乘行行精英，富有强烈的影响力。她们与男性一样面对就业的压力，面临着纷繁复杂的职场问题。当然，也面对爱情。

这种情况自然有TVB本身艺人阵容熟龄化的影响，但更多恐怕还是香港这个高度城市化社会，对女性形象有着更多包容和拓展。生命若是一袭华美的袍子，它就远不该被裁剪成单一的样子。

不撒娇的女人

2017年在内地讨论度平平的港剧《不懂撒娇的女人》，却意外助力唐诗咏拿下今年的视后。乍看起来这部剧情节松散，游走于内地和香港做“婚恋app”的主角们也挺老土，最大的亮点莫过于唐诗咏与宣萱两位“大龄”女主。

唐诗咏饰演的凌禹勤32岁，在此之前最大的梦想是32岁前出嫁，不做高龄产妇，却因为遇到花心渣男而梦碎；宣萱饰演的凌敏42岁，是凌禹勤的堂姐，鼓吹不能靠男人，只能靠事业，并扬言已嫁给公司。

这是一个女人不会撒娇，想要靠自己能力和实力获得成功的故事。这一在TVB并不陌生的大龄职场女性的题材，和同期内地的“独立自主大女主”们一比，就显得难能可贵，并且年龄“宽容”。

演遍了女强人的宣萱，让多面的凌敏更具层次。凌敏的父母在她出生不久便离婚了，父亲以当船员谋生，将她寄养在不同亲友家中。凌敏很小便学懂哭也没人理会，撒娇只会惹来嘲笑。

凌敏比所有人都努力读书，以极佳成绩考入最高学府。毕业后，考入知名的傲星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做商场推广工作。外表强悍的她，内心仍是孤单寂寞怕冻的小女人。最终，为了深爱的男人，她放弃视如生命的事业，与其北上，从头创业。面对小三的穷追猛打，更重披战衣一较高下。

带有双性气质，性格丰富而立体的凌敏的出现，呈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中年职场女性形象。这是一个具有反叛意识的女性形象。她出身低微，但一心想要改变命运，想要出人头地。她勇于同男权社会进行斗争。

平心而论，《不懂撒娇的女人》有一种对女性生存状态的反思，但并不是一部彻底彰显女性价值的电视剧。虽然女主拥有双性气质，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女性形象，可其行事逻辑其实都是按照男权社会的标准而来的。而且凌敏最后放弃事业，也学会了撒娇，似乎又走了大多数人的老路。

《不懂撒娇的女人》的意义在于，两位女主在剧中的角色一个30+一个40+。40+的成功女性或女性，处于一个很尴尬的地位，一般很少成为电视剧的主要表现对象。内地电视剧的呈现中，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不是陷在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地鸡毛，就是失婚失爱的苦痛女人。家庭是其最主要的舞台，甚少在职场中着墨。

而凌敏这一角色，大量剧情都是围绕职场展开，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激起受众的自我认同与心理期待。TVB对于40岁左右女性形象的塑造开掘，给大龄女性电视剧在生存空间上拓展了很多思路。

剩女的自我认知

TVB的职业剧刻画了一群有着独立意识的职场女性。她们对于自我的认知更多来源于自己的教育经历和职业经历，而非成功或不成功的恋爱带来的自我审判。

《法证先锋Ⅲ》中的法医钟学心（张可颐饰），是一个典型的大龄剩女（35岁），良好家境和高学历，工作中的佼佼者，却一直单身未嫁。外界对于剩女的看法并未影响到学心对自己的认知，生活和工作中的她非常自信，是一个非常知性的熟女。

这类女性是TVB职业剧中的主流女性，如《法网狙击》中的况天蓝、纪慕芝，《冲上云霄Ⅱ》中的凌卓芝、方芮嘉，《on call 36小时》中的范子妤、洪美雪等。

从她们身上可以看见：少女时坚定执着地追求情感的纯真与无惧，熟女时情感破裂的痛苦与迷茫，恢复单身后寄情于工作的孤独与无奈。自信非凡，坚定追求爱情，是TVB大龄女性情感世界的一大写照。

《法网狙击》中性感艳丽、温柔可人的女秘书祝双悦（30岁），对检控官甘祖赞的外形和能力非常满意，主动出击，最终成为了祖赞的女朋友。但后来双悦认识古天之后，发现自己对祖赞的感情并不是爱情，于是和祖赞提出分手，并与古天正式交往。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敢于迅速做出抉择。不过这样的剧情，放在内地剧里，恐怕要被部分观众指责三观。

有意思的是，如果内地拍一部剩女戏，那么父母逼婚、剩女相亲必然是其中的重头戏。高圆圆主演的《我们结婚吧》就是其中的典型。但在港剧中，类似的情节很少作为重头戏出现，可能和香港人的普遍晚婚有关？剧中的大龄女们普遍三十几岁，该干啥干啥，遇到恋爱就谈，感觉不到太多年龄焦虑。

不为年龄过度担忧，或许与港人的职业精神也有关系。TVB剧所表现的职场重心，不是办公室里的成功学，而是聚焦主角的职业精神和专业技能——如果一个人确信自己的能力在随年龄增长，那就仍是一条上坡路，又何来焦虑与犹疑？

《冲上云霄Ⅱ》中的方芮嘉（37岁），发现了丈夫的背叛，她没有歇斯底里，而是理性反思，发觉两人之间没了爱情，于是果断离婚，重新开始寻找爱情。剧中并没有直接表现芮嘉的独立，而是她的事业有成和善解人意，对于工作游刃有余，对于婚姻理性而又果断。

平静的离婚所折射出来的，是芮嘉身上潜藏的独立意识。她从未认为婚姻是禁锢两个人的牢笼，相爱了便结婚，不爱了就离婚，两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都有选择和追逐幸福的权利。

不彻底的革命

TVB的女性角色独立坚忍，然而细细想来，仍有太多不彻底之处。但不是内地大女主的“玛丽苏”，而是真实复杂的人生选择与无奈。

《法证先锋》中，原本去美国追求事业的周奕霏（33岁），却突然回到了香港，放弃了自己热衷的职业，去做了一名报纸的专栏作家。这一切的选择都是因为她想回到已离婚的前夫身边，却发现他已有了新的女友。于是女主放下尊严，千方百计去接近前夫、恳求前夫。

选择为事业而离婚时，女主（胡定欣饰）说：“对不起，我选择了事业……当日你的小粉丝，也好想像你这样，希望有一天能够成为人家的偶像”。

抛下美国的事业回到香港，想回到丈夫身边时，女主说：“我知我错得很离谱，我干嘛要从小粉丝跑去当偶像”。

这看似矛盾的行径，却是现实中事业女性都在面临的抉择，和经常会最终做出的选项。

其实，比男性更无法面对女性野心的，是女性。如果她想实现点什么，通向她目标的从来不是一条笔直的道路。她不得不左顾右盼，越往前走，似乎失去的越多。

《法证先锋》里的周奕霏和《不懂撒娇的女人》中的凌敏，最终都选择为了爱情放弃事业。 现实生活中的女观众、女演员，又何尝不是如此。内地女演员过早爆发的中年危机，经常也和她们的结婚生子密切相关。婚育期和事业攀升期高度重合，不少人最终选择了家庭，也就只能面对市场的残酷。

人过三十，生活和生命才开始逐渐显露其全部面貌。硬糖君记得格林童话里有一则故事名叫《寿命》。说其他动物都嫌生活痛苦，恳求上帝缩减寿命。唯独人，恳求上帝在30岁的寿数上予以延长。于是上帝将驴缩减的18年寿命赠与人，30岁快乐生活后，便是18年的“驴生”：勤勤恳恳背负生活重担，换来的却是生活的拳打脚踢。

这本是女性一生最富于故事性和复杂性的阶段，何以反被弃若敝履了呢？

电视剧中的女性形象，对于观众的自我认同有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而电视剧中的女性形象的取向，也在一定程度上传达着社会对女性的想象和认知。港剧里个性的Madam，优秀的女大状，稀有的女法医，这些社会中鲜有的女性形象在TVB中出现，本身就是观众的需要。

而内地剧大龄女性主角的缺失，一定程度上说明我们对女性的匮乏想象——她们要么作为被追求的少女，要么作为抚育孩子的母亲，其独立生活、自我发展的阶段，似乎从来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