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魔女：二战苏联空军第588女子夜航团简史

相信看过法国畅销空战漫画《银翼公爵》的朋友一定对书中女主人公莉莉娅的出场记忆犹新，这位坚毅勇敢的女飞行员和战友们驾驶双翼机执行夜袭任务，不幸遭到德军防空炮火和夜间战斗机的双重截杀，她的大部分战友都未能返航。无论是地面上的德军步兵，还是空中的德军飞行员，都称这些苏联女飞行员们为“暗夜女巫”。尽管这部漫画的情节是虚构的，但其历史背景是真实的，书中涉及的武器及部队都是有据可查的，而莉莉娅最初服役的部队——苏联空军第588夜间轰炸航空兵团同样是真实存在的，该团是苏军在二战期间组建的三个女子飞行团之一，因为执行了超过20000架次的夜袭任务而闻名于世，令德军夜不能寐，咬牙切齿地称她们为“暗夜女巫”，而这些甘冒生命危险，驾机深入敌阵的飞行员们大多是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

■ 法国空战漫画《银翼公爵》中描绘“暗夜女巫”们夜袭德军阵地的场面。

飞天巾帼

在二战时期，苏联为了战胜德国最大限度地动员了本国的人力资源，不仅大多数成年男性应征入伍，还有超过80万女性进入军队服役，她们不仅从事医疗、通信等后勤工作，更像男性一样投身一线战斗，涌现出诸多女狙击手、女坦克手、女炮手等等，而女飞行员也不在少数，“战争让女人走开”这句话在苏德战场上完全不适用。

谈起苏联空军中的女子飞行部队，不能不提及战前苏联著名女飞行员玛利亚·拉斯科娃，这位原本梦想成为歌剧演员的女性在成年后阴差阳错地进入苏联空军研究院下属工厂担任绘图工，进而接触到航空事业，于1933年成为苏联空军的第一位女领航员，之后在空军学院担任教员。在30年代后期，拉斯科娃参加了多项远程飞行活动，创造了诸多女子飞行记录，其中最著名的一次是在1938年9月24日至25日与另外两名女飞行员一道，驾驶一架命名为“祖国”的Ant-37飞机（由DB-2远程轰炸机改进）从莫斯科飞往远东的共青城，她们驾机飞行了26小时29分，航程达5947公里，从而创造了女子直线飞行的最远世界纪录。然而，在航程最后阶段“祖国”号因为能见度差，找不到机场降落而在野外迫降，作为领航员的拉斯科娃先行跳伞，并在森林中艰难生存了八天之久，最终获救。拉斯科娃和她的两名同伴因为此项壮举而成为苏联历史上第一批被授予“苏联英雄”称号的女性。

■ 20世纪30年代苏联著名女飞行员拉斯科娃，右图是1939年为纪念她参加的远程创纪录飞行发行的邮票。苏德战争爆发后，拉斯科娃建议组建女子飞行部队，后担任第587团团长时不幸牺牲。

苏德战争爆发后，拉斯科娃通过与斯大林的私人关系向高层进言，要求征召女飞行员参战，并在1941年9月8日发表演讲，向女飞行员们发出号召。拉斯科娃的提议得到赞同，一个月后的10月8日，斯大林签发了国防人民委员部第99号命令，决定组建三个女子航空团，分别为第586歼击航空兵团、第587轰炸航空兵团和第588夜间轰炸航空兵团，拉斯科娃亲自担任第587团团长，被授予空军少校军衔。这三支部队从团长、飞行员到地勤人员全部为女性，飞行员主要来自民航部门和民间飞行俱乐部，领航员以志愿者和女大学生为主。随着时间推移，这三个团的纯女性色彩都被减弱了，第586、587团后来更换了男性团长，空地勤人员也都男女混编，第588团是唯一在战争期间领导岗位和空勤人员始终保持女性的单位，但其他岗位也有男性参与。

■ 第586歼击航空兵团的女飞行员们在雅克-1战斗机前研究飞行计划。

第588团的团长为叶芙多基娅·别尔昌斯卡娅，她在30年代初就成为飞行员和航空教练，担任过某特别飞行中队的指挥员，到战争爆发时她已经拥有十年的飞行经验，因此被任命为女子夜航团的团长，并且在整个战争期间一直领导着这支特殊部队，最终晋升至空军中校军衔，曾两次荣获红旗勋章，还是唯一获得苏沃洛夫勋章的女军人。

■ 第588夜间轰炸航空兵团团长别尔昌斯卡娅，右图是三级苏沃洛夫勋章及其勋略。别尔昌斯卡娅是唯一获得苏沃洛夫勋章的女军人。

第586、587团装备的雅克-1战斗机和彼-2轰炸机都是现役军用型号，而第588团装备的波-2却很难与军用机沾上边，因为它原本是一种初级教练机和农用飞机！波-2是尼古拉·波利卡尔波夫于1927年设计的一款轻型单发双座双翼机，采用木制骨架帆布蒙皮结构，固定式起落架和开放式座舱，重量很轻，空重仅为880公斤，最大起飞重量也不过1350公斤。波-2安装一台125马力空冷发动机，最大飞行速度仅有152公里/小时，巡航速度为110公里/小时，相比新型飞机简直是龟速，就算现在开车上高速，一脚油门下去都能轻松超越波-2的飞行速度，其航程为630公里，实用升限为3000米。波-2于1927年首飞，1928年投产，在战前主要用于飞行训练和撒农药，由于结构简单、造价低廉、用途广泛，波-2的产量超大，到20世纪50年代初停产时产量超过30000架！是史上产量最多的双翼机。

■ 后人复制的波-2武装型，这款双翼机就是“暗夜女巫”们的飞行扫帚。

以二战的标准衡量，波-2几乎难以作为军用机使用，面对任何火力攻击都极为脆弱，搭载能力也非常有限，但在战争期间，苏联空军几乎把所有能飞的东西都投入到战斗中，波-2也不例外，除了从事飞行训练外，这种双翼机还常常执行侦察、联络、运输等任务，甚至挂载炸弹执行对地攻击任务。第588团装备的就是波-2的夜航武装型，在机腹和下主翼下加装炸弹挂架，可以挂载6～8枚轻型炸弹，挂架通过钢丝与后座舱内的扳机相连，由领航员负责投掷，载弹量约300公斤（通常为6枚50公斤炸弹），到战争后期增加到400公斤。在后座舱加装1挺7.62毫米旋转机枪，用于自卫。此外，为便于夜间瞄准，还在座舱附近安装了两根涂有发光涂料的金属棒。作为军用飞机，波-2最大的优势在于简单可靠、易于维护、机动灵活和起降要求低，只需平坦的草地即可，而且起降距离很短，非常有利于在前线展开行动，而第588团的姑娘们正是要最大限度地发挥上述优点，给德国人制造麻烦。

■ 第588团的女飞行员在波-2前与女地勤兵交谈。

■ 第588团的女地勤兵们在波-2上留影。

暗夜女巫

第588夜航团在组建后，其成员于1942年2月在恩格斯军事航空学校进行训练和准备工作，之后于5月23日接到参战命令，编入南方面军空军第4集团军第218夜间轰炸机师，全团人员于5月27日抵达前线。6月12日夜间，第588团上演了处女战，连续出击，攻击了米乌斯河、顿涅茨河和顿河上的德军渡口以及斯塔夫罗波尔郊区的交通线，取得了初步的战斗经验。1942年8月到12月间，第588团参加了保卫高加索的战斗，阻止德军实现夺取石油资源的战略企图。在弗拉季高加索、季戈拉和莫兹多克等地，德军战线后方每夜都会有低沉的引擎声响起，同时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和突然窜起的火焰。对德军而言，夜晚不再宁静，死神的礼物随时会从天而降，却很难找到递送礼物的人。

■ 1942年夏秋，第588团的指挥员向飞行员们宣布命令，这支部队从指挥员到飞行员全是女性。

■ 第588团的靓丽女兵。

驾驶波-2执行夜袭任务绝对是一项艰难的考验，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开放式座舱内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在长时间飞行时手脚都会被冻僵。考虑到飞机多在低空飞行，同时也为了减轻重量，多载炸弹，在1944年之前第588团的女飞行员们从未携带过降落伞！一旦遇到险情她们无法跳伞逃生，被俘对她们而言是不可想象的，身为女性落入德军手中的遭遇将是非常凄惨的，而被俘更会被己方视为被叛！对她们而言，每次出击要么凯旋归来，要么为国捐躯，再无第三种选择。尽管面临着如此风险，女飞行员们依然以极高的战斗热忱夜夜出动，搅得德军后方鸡犬不宁。

■ 在冬季驾驶波-2时为了御寒，女飞行员们要穿上厚厚的防寒服。

■ 在战斗间歇休息的女飞行员们。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第588团的女飞行员们运用了别出心裁的战术，比如在袭击敌方设防目标时，3架波-2组成倒品字队形，在接近目标后前面的2架飞机会左右分开，吸引地面德军的注意力，从而为第三架飞机投弹开辟通道。她们最常用的战术是静默滑翔，即在接近目标时关闭引擎，以滑翔姿态进入轰炸航线，投弹后再启动引擎，爬升返航。这种战术非常隐蔽，只会留下机体与空气摩擦的轻微噪音，后来德军将其形容为传说中女巫骑扫帚飞行时发出的声音，进而给苏军女飞行员们冠以“暗夜女巫”的绰号。

■ 这幅画描绘了第588团的波-2机群在夜色中出击的场面，在德军眼中她们都是可憎的女巫。

由于波-2的搭载量非常小，为了达到充分的破坏和袭扰效果，女飞行员们往往连续出击多次，通常一夜至少起降3次，有时甚至多达8次，该团的大部分飞行员都能轻松达到数百架次的出击记录。频繁的夜袭令德军大为头痛，在白天的激战中筋疲力竭的德军士兵在夜间却得不到休息，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被剥夺睡眠的痛苦是难以承受的，因此，虽然波-2袭击造成的实质损失并不算多，但给德军带来的精神折磨却十分强烈，尤其在得知每夜前来“问候”的飞行员们都是女性后，这种袭扰更是增添了羞辱和蔑视的滋味，加强了心理战的效果。

■ 在驾机出击前，女飞行员们在确认作战任务。

■ 在前线地带，第588团的女兵们在推动卡车，她们的战斗热情丝毫不输于男性。

为了消灭“暗夜女巫”，德军绞尽脑汁，却收效甚微，他们发现这种老式双翼机竟然非常难以击落。对于防空武器而言，波-2在夜幕掩护下来无影去无踪，难以捕捉；在面对德军战斗机时，波-2缓慢的航速反而成为最有效的保护伞，Bf 109、Fw 190等德军战斗机即便是减速到临近失速状态也要比波-2的最高速度快得多，加上波-2灵敏的机动，让德军飞行员极难锁定射击，而且在黑夜中发现低空飞行的波-2也是一项难度很高的挑战。对于秉持骑士精神的德军飞行员来说，向这些驾驶老式飞机的年轻女性开火也算不上什么光彩的战绩，唯一的例外是来自第200夜战联队的约瑟夫·科乔克军士长，他在1943年7月31日夜间驾驶Bf 110整晚徘徊在苏军机场上空，连续击落了4架波-2，使女子夜航团在战争中第一次受到压制而无法升空作战，科乔克军士长因为这一战绩而被称为“女巫猎手”。

■ 科乔克军士长在Bf 110座舱内的留影，他最终战绩为33架，包括21架夜战战果，获颁骑士十字勋章，1943年9月阵亡。

金星闪耀

在1942年秋冬时节的高加索前线，第588夜航团的女飞行员们表现极为活跃，到同年12月时已经累计出击2920次，“暗夜女巫”之名开始在前线不胫而走，她们通过持续的袭扰为挫败德军1942年的战略攻势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为了表彰第588团在高加索战役中的出色表现，苏联最高苏维埃于1943年2月8日授予该团“近卫军”称号，其番号更改为近卫第46夜间轰炸航空兵团。

■ 第588团的指挥员和飞行员聚集在波-2前学习上级文件，这明显是一副摆拍的宣传照片。由于是特殊的女子飞行部队，第588团的曝光度非常高。

从1943年3月到9月，近卫第46团继续在高加索战场上英勇奋战，支援地面部队向德军盘踞的库班桥头堡阵地发起进攻，在半年时间里出击达4623架次，平均每夜出击超过20架次。卓越的表现为女子夜航团赢得了新的荣誉，该团在1943年6月10日被授予近卫军红旗。1943年9月中旬，随着苏军解放了新罗西斯克，苏德两军围绕塔曼半岛的激烈交锋以苏军的胜利落下帷幕，近卫第46夜航团因为战功于10月间被授予“塔曼”荣誉称号。

■ 1943年6月10日，近卫第46夜航团被授予近卫军红旗，图为该团军官围在红旗前留影。

经过高加索战场的锤炼，近卫第46“塔曼”夜航团的女中豪杰们积累了丰富的夜航经验和高度的自信心，在随后的战斗中显得更加得心应手。从1943年11月到1944年5月，近卫第46团投入到跨越刻赤海峡，解放克里米亚的作战中，为地面部队提供了有力的空中支援。当红旗再次升起在塞瓦斯托波尔城头时，近卫第46团已经在克里米亚上空出击6120架次。

■ 战争后期，近卫第46夜航团的官兵们在野战机场上列队接受检阅。

■ 近卫第46夜航团的一位获得“苏联英雄”称号的女飞行员，该团有超过20名飞行员获此殊荣。

1944年6月，屡立战功的近卫第46团由克里米亚调往中央战线，加入白俄罗斯方面军空军第4集团军第325夜间轰炸机师，参加了声势浩大的“巴格拉季昂”行动，在两个月里出动400余架次，在比亚韦斯托克、明斯克、莫吉廖夫等城市的夜空中留下了胜利的航迹。随着白俄罗斯的解放，近卫第46团随着苏军地面攻势的滚滚洪流向东挺进，将复仇的烈火烧向第三帝国的腹地。在波兰的平原和森林，在德国东部的城镇和田野，“女巫”们将她们的战争魔法施展到极致，在战争最后的九个月中，近卫第46团出击超过7400架次，达到了战争中的最高峰。1945年5月初，近卫第46团在东波美拉尼亚的格但斯克、什切青等地执行了最后的战斗任务。

■ 近卫第46夜航团的“暗夜女巫”们，其实他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妙龄女性。

当卫国战争的胜利礼炮响彻云天，“暗夜女巫”们的战绩薄上已经写满了光彩夺目的记录。在近三年的战争期间，在从高加索到波罗的海的漫长征途中，第588/近卫第46夜航团的女飞行员们出击了23672架次，战斗总飞行时间为28676小时，在数以万计的夜袭任务中，她们总共投掷了约3000吨炸弹和26000枚燃烧弹，破坏或完全摧毁了17座桥梁或渡口、9列军用火车、2座火车站、26座仓库、12座油库、176台车辆、86个火力点和11部探照灯，此外还抛撒了大量传单，并为己方部队空投了155吨物资。在这些能够用数字记录的战果外，她们在深夜掠过敌阵时给德军官兵造成的精神杀伤力却是难以具体量化的，但肯定是无法忍受的噩梦。

■ 近卫第46夜航团的两位“苏联英雄”获得者露菲娜·加舍娃（左）和娜塔亚·梅克林（右），前者完成了823次飞行任务，后者为982次。

杰出的战绩和忘我的战斗精神为女子夜航团赢得了崇高的荣誉。在战争中，第588夜航团获得了“近卫军”称号，并被集体授予红旗勋章和三级苏沃洛夫勋章。在战争期间，先后有261名女飞行员在该团服役，在兵力最多时可以保持40个双人机组，她们当中有23人被提名授予“苏联英雄”称号（实际授予21人），而在整个苏联历史上总共只有95名女性获得了这项至高荣誉，而女子夜航团就占据了将近四分之一！这些空中的巾帼英雄们大多完成了超过800次战斗出击，其中出击架次最多的是伊丽娜·谢别洛娃上尉，累计出击1008架次。当然，牺牲在所难免，在战争中有32名女飞行员因为各种原因牺牲或殉职，损失飞机28架，相比上万架次的出击频率，女子夜航团的损失率是相当轻微的。

■ 近卫第46夜航团里获得“苏联英雄”称号的女飞行员们漫步在机场跑道上。

■ 出击超过1000架次的谢别洛娃上尉，他于1945年2月荣获“苏联英雄”称号和金星奖章（右）。

1945年10月15日，已经完成光荣使命的近卫第46“塔曼”夜间轰炸航空兵团正式解散，该团的奋战历程则永远写入了苏联空军的史册。这些女飞行员们有些继续留在军队中服役，有些则回归平民生活，但不论她们战后生活在哪里，从事什么工作，都毫无例外地受到人们的尊敬，这种崇敬之情即便是战争结束许多年后，乃至她们为之奋战的国家已不复存在，也没有减退。在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政府还授予两位在战时未能实际授予“苏联英雄”称号的前“塔曼”团女飞行员“俄罗斯英雄”称号，还有一位生活在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前女飞行员被授予“哈萨克斯坦英雄”称号。

■ 1982年，苏联为纪念第588夜航团建立40周年发行的纪念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