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岛智子《se酱》 记录一段时代的终结是这个少女死亡的最大意义

“se酱的se是sex的「se」”

se酱,一个谁都能睡的女孩子。

她不是援交妹,也不是性工作者。这种在别人看来难以接受的生活,早在她从初中2年级时就已经习惯了。这位脆弱得像一张纸的女孩子做爱的理由也不是因为欲望、刺激和空虚。而仅仅是为了“能有人和我一起呻吟”的生活的实感……

阿君,一个对谁都没兴趣的男孩子。

他在河畔“遇到”了同学的尸体。没有温度的网络评论、道貌岸然的采访发言、只想着放学后去哪玩的死党们……他将这个依旧在运转的日常看在眼里,却反复地想起那具尸体,好像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忘记一样。“全员都像其他某种生物,我的伙伴只有那具尸体”从此之后他过上了伪装成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本应是永远不会相交的两个人,但因为一场突然的恐怖活动,他们与他们所熟悉的“日常”被暴力地分隔开。面对剧变,习惯于随波逐流的他们被迫做出改变。

25年前,一位叫做冈崎京子的漫画家在她的漫画《River's Edge》中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惨剧不是突然发生的。没有突然发生的惨剧。它们其实都是缓缓地,悄悄地准备着、进行着,在愚蠢的日常当中,在无趣的每一天当中。它们——最后就像气球,砰一声地爆开来。”

冈崎京子 《River's Edge》,台湾译名《我很好》。

这位亲历了平成大萧条的漫画家,敏锐地的察觉到了90年代的时代氛围:在高度成熟的消费社会中,物质生活极大充实的人们却无法满足精神的欲望,突然爆发的虚无主义、漠然不安与闭塞感充斥在整个社会中。她诗意地引用了威廉吉布森的诗“The Beloved”中的一句来概括那个时代的空气,将其称作“平坦的战场(the flat field)”。

“我们的爱,平凡的战场”

 

如果换成一个我们比较熟悉的词的话,那就是社会学者宫台真司所说的“永无止境的日常”——社会已经无法继续给人们以生存的意义。在这种后现代化的时代中,人们不会向奥姆真理教这样的新兴宗教寻求救赎,而是会像女子高中生那样,选择在没有尽头的日常中生存下去的道路。

但在20年后,同样亲历了社会剧变(3.11东日本大地震)的大岛智子,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时代氛围的转变:地震之后,“平坦的战场”已经变得不再平坦,“永无止境的日常”也将要走向终结。

大岛智子

她说:“在地震(3.11东日本大地震)之后,我惊讶于我无法相信我曾经那么相信的冈崎京子的世界了。我曾经是认真地相信着的,我以为那种“无聊的日子”真的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如果地震来了,大家开始游行示威,就变得跟不上了。”

于是,她创作出了《se酱》。

这个少女漫风格的作品将日常的剧变所带来的影响压缩进两个人的生活,用这两个看似“非典型”的人物反映出时代氛围的转变对每一个人的影响——就像一本寓言。

而这个寓言的主题,是在《se酱》中一开始就点明了的“这侧与那侧”。

“这侧”与“那侧”

 

阿君是生活在“这侧”的人。

“河畔的尸体”

 

“河畔的尸体”是“那侧”第一次超然的拜访。这具尸体属于一个连死亡都像是空气一样的人,她的死没有对任何人产生影响,日常依旧是那个日常,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阿君开始厌恶这种空气,虽然他在当晚玩过游戏之后便同样忘记了死去的同学。他在意着“那侧”,他也很清楚自己无法存在于“那侧”。于是他把所有人都看做“傻瓜”,过上了伪装成正常人的生活。

se酱是“那侧”的又一次拜访。

如果说“这侧”是平时的日常的话,那么“那侧”就是“非日常”。是se酱通过恶劣的、虚无的、无聊的、毫无价值的东西来反抗或逃避“这侧”的现实的领域。所以阿君第一次看到se酱之后会梦到“河畔的尸体”,他们两人也自从相遇之后便越走越近。

阿君的梦境:尸体的脸被se酱的脸替换,因为se酱和“河畔的尸体”的出现都是“那侧”的拜访。

但随之而来的是“温和的暴力”。

学生运动,温和的暴力。

虽然现实中的地震被描绘成了破坏力较小的学生运动,但氛围的改变依旧给阿君和se酱带来了巨大影响——他们所习惯的、可以用空虚和无聊躲避的“日常”消失了。这两位使出浑身解数习惯着“这侧”生活的可怜人,一瞬间成为了“那侧”的存在。

“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吧”:动荡之中,就连做爱都没办法融入“日常”。

他们上着只有他们两个学生的课;他们向着抗议队伍相反的方向静坐;他们不参与任何示威活动,只是在家中过着吃咖喱看漫画的生活……他们没有任何改变,却变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向着相反的方向静坐

 

虽然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应该也不算太差,但这个世界不会允许“那侧”的存在。

se酱与阿君女朋友麻美的对话是“这侧”与“那侧”的碰撞,那辆没有爆炸的列车也像是这个世界给阿君的警告。阿君曾向se酱告白。这句“se酱,我们交往吧”就像一封邀请函,邀请她回到“这侧”。但se酱是超然的,她仅仅因为雪糕棍上的“不中”而拒绝了邀请,想要继续通过自己的方式在“那侧”生活——也许她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一同前往“这侧”的邀请

 

最后,阿君只身一人去往挪威留学,se酱则在去看望他的路上死去。

se酱的死亡是预言式的,早在漫画的第一话就已经宣判了她的死刑。虽然她曾拼命地摆脱这个预言,在前往遥远的北欧的路上,她也觉得自己“不会再犯错了”。她确实没有犯错,她只是忘记了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超越这个时代。

第一话就已经预言的死亡

 

伴随着se酱的死去,“那侧”也成为了只属于幻想的存在。所有人都必须直面现实,所有人都必须存在于“这侧”。那种可以通过无聊和虚无来躲避现实的生活已经伴随着“平坦的战场”和“永无止境的日常”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当阿君看到se酱在自己眼前被射杀的时候,他没有哭喊也没有愤怒,只是静静地说了一句“se酱也只是在等待这个世界扣响扳机”。

“se酱说不定自己也在等待世界扣响扳机”。

看《se酱》的时候,我是震撼的,那种在精心体会着日常的时候突然变革从天而降的无力感让人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们的人生像纸巾一样,散发着生活的气味,却被揉成一团,丢进了时代的垃圾桶里。

2010年代已经过去,se酱是的死“时代的终结”,同样也是“时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