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与困境:中国农村社会的各群体分析

乡村的主体是人,而这些人不是冷冰冰的数字,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若按照性别来说,他们或是男人或是女人,若按照代际差异加以区别,他们又或是老人或是青年、少年。无论是从性别角度加以审视,还是从代际差异加以区分,我们都能借此一窥农村群体的复杂构成,以及彼此之间的盘根错节。

一、农村的老人

农村的老人是离传统最近同时也是离现代生活最远的一部分人。他们的皱纹和沧桑都是历史的见证,他们的大部分思想仍属于过去那个时代的投影。他们依赖于传统的经验,这些经验要么是上一辈的口耳相传,要么是自己人生经历的朴素感悟,或许在更久远的古代,他们充当的是智者的角色。

但是,毕竟时代变了,大环境变了,传统的有限经验已经变得微不足道,老人因此失去了自己作为智者的地位和作用。他们的话自然也就失去了听众,特别是年轻一辈的听众。

他们恪守传统。因为传统不需要变化,传统是一种神圣的仪式,这些仪式能带来对生活对命运的希冀和祝福,并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一种心灵的慰藉和抚慰。因此他们依旧保持着千年以来的民俗,每月的初一十五烧香拜佛,到了相应的节日拜拜土地爷灶王爷。

这不仅仅是祭拜,更不可以以简单的“封建迷信”之说加以盖棺定论,事实而言,这种朴素的众神信仰,从某种意义上构成了农村人心目中的道德律。譬如“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好人有好报”等等,这些简单易懂的警句格言构成了乡村社会里最朴素的道德伦理。

他们是最接近传统的农耕者。在长久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中,务农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他们经历过那个大饥饿的年代,因此他们十分珍惜粮食;他们从物质匮乏的年代走来,因此他们分外节俭。他们大多对衣物和食物不甚挑剔,衣服合身就行,食物能填饱肚子即可。与年轻人追求所谓的精致和档次不同,那些披着“高级”“精致”“品牌”“品味”等魅惑外衣的消费主义幽灵,只要一出现在他们那一套传统的生活哲学面前,便立刻现出本质与原形。
因此在消费主义这个被资本所释放而出的潘多拉魔盒面前,老一辈人大多无欲则刚,就算消费主义再贪婪再狡猾,在这些没有消费欲的老人们面前,都显得那么的“人畜无害”。啥?一个包包几万块?买几头大肥猪不香么?显然,就消费方式而言,老人们更看重实用价值而不是品牌和审美价值。由此观之,所谓的品牌,所谓的审美,是真的存在?抑或是资本的诡计?就像是钻石的成功营销。

与恪守传统相对应的,是他们思想观念的保守,甚至是固执,这体现出鲜明的代际差异,愈老愈甚。他们往往只看眼前的利益,不重视子女的教育,或者说根本没有能力教育子女,换句话说只有“生”没有“育”的能力。于是让子女早点出去务工挣钱分担家里压力,早日解放自己便是他们看得见的好处。
在有饭吃的基础上能再添一壶酒,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大的滋润。农耕文明最爱的就是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不希望变化,也最恐惧变化,因此他们的保守里流淌的依旧是千年以前的血液。

不过也有极少的另类,有些老人因为特殊的经历和成长环境,有着令人惊异的远见卓识。比如我的父亲就算这一类。他从小饱受过磨难,十几岁自立门户,白手起家闯荡江湖,走过十几个省,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很早就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有多广阔。
因为成分问题,初一还没上父亲就被迫辍学了,所以他当时就立志说,不要让我的孩子步我的后尘。因此我小时候无论家里有多困难,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砸锅卖铁也得让你们读书!”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村的另一家早早就让自己的孩子打工去了。

二、农村中的青年
在以往的文章中,我曾提过,青年是农村社会的中坚力量,他们是最有潜力和希望改变父辈宿命的一批人。但是,农村的青年群体又可以说是所有群体之中最为复杂的。而这种复杂性便集中体现在农村青年群体中的内部分化。在我看来,农村的青年群体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类:
第一类,“奖学金男孩”。
“奖学金男孩”是著名的英国文化研究学者理查德·霍加特在其代表作《识字的用途:工人阶级生活面貌》中所提出的概念。具体来说,“奖学金男孩”是指那些出生于工人阶级但通过自身优异的成绩和高学历最终完成社会晋升的那批人。

这与最近被热议的“小镇做题家”有些类似,但又有所不同。“小镇做题家”空有做题的能力(或者说有限的学习能力)却没有立足于社会的生存能力,而“奖学金男孩”则是真正的精英,他们并非只会做题,相反,教育和学历只是他们强有力的跳板,与那些考进大学就以为真的可以放松的年轻学子们不同,他们将学习的那份天赋、毅力和努力始终贯彻到底,从而获得了更高的学历、收入以及更高的社会地位。
一方面他们对自身的故土和原生阶层有着深厚的感情和某种藕断丝连般的牵挂,具体表现为某种充满忧郁又有所依托的乡愁;另一方面,接受过高等教育并真正接触过世界之广的他们又对原生阶层的落后、粗鄙以及陈规陋习表示深恶痛绝。

粗粝且碌碌无为的生活,原生阶层的人早就习以为常,或者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点,而“奖学金男孩”们虽然已经看到了这一层,但是往往无力改变,尽管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定的社会资源,但是面对满目疮痍的乡村现状,除了哀叹一声可惜或者悲凉便再不能做些什么了。
事实上现如今农村之现状,也绝非一人或几人之力可以改变和扭转的。现实地说,“奖学金男孩”们已经是既得利益者,他们能从底层一路硬刚到社会的中层甚至上层,其实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他们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放弃自己拿到手的蛋糕,更不愿意冒着风险,去做个众人口中的“圣者”。
事实上,从他们完成社会晋升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不再真正属于乡村群体之一员,而故土对于他们而言,也就仅仅只是一处他们可以时常怀念的乡愁之地。从现实来看,70、80后的那批农村大学生多属于此类。

第二类,“普通大学生”。
在这里,“普通大学生”不仅是指那些有着普通大学(非名校、非一本甚至非本科)教育背景的农村青年们,也指那些甚至出身名校但依旧过得普通的农村青年们。换言之,除了学历的光环,他们近乎一无所有。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最近被热议的“小镇做题家”。“小镇做题家”这个概念诞生于豆瓣“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意指“出身小城,埋头苦读,擅长应试,缺乏一定视野和资源的青年学子”。

根据澎湃新闻《“985废物引进计划”,了解一下》(该文目前已经被禁止分享)一文的深度报道,这个成立于5月10日的小组,目前已经“从建立时的个位数达到了如今的8万人”。可以说,“小镇做题家”的存在,既让我们看到了当下教育工业的残酷性,也触目惊心地传递出当下青年学子们在现实和期望的巨大落差中的痛苦和撕裂。至于为何会出现这种非个例的普遍性社会问题,我粗陋地认为有如下几点原因:
第一点,心理落差,学霸变庸人。

在考上大学之前,高考就是他们眼光能达的极限,对于他们来说,考上大学便意味着成功,便意味着未来的无限光明。在过去,他们是多数同龄人之中的学霸和佼佼者,成绩就是自己炫目的资本,也是自己引以为傲的筹码,但是,当他们进入大学后便会发现,能考上大学的至少也是和他们处于同一学习水平的人,有的甚至更优秀。还有更深层的,是文化背景的巨大差异。关于这点,我深有体会。

在进入大学前,我和绝大多数青年学子一样,对大学有着无限的向往和憧憬,但是当我第一天踏进校园时,直到我听到周围男男女女们标准的普通话,我才猛然地意识到:我滴个亲娘嘞,我还不会普通话!顿时额头冒黑点,头顶飞乌鸦。于是前一周我基本上全靠短语交流,极端情况,用词语。

以我的经验,“没事儿”“可以”“行”“好”“嗯”可以在绝大多数情景交流中发挥作用。不可避免的,有时方言和普通话的切换也老是让我卡顿,因为我实在找不出一个普通话的词汇来对应我脑海中的方言。不过幸好从语言学的角度讲,重庆话也是属于北方方言区,因此我很快适应了过来。当方言和普通话相遇,我觉得就像是村里人走进了大城市,一个必须得适应和服从,不然就没有办法融入,这是必然的妥协。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班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我震惊于每位同学侃侃而谈的那份镇静。“他们很敢说”——这是当时从我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在随后的接触中,我产生了第二个认识:“他们有思想。”我很吃惊。因为在我的经历中,出身乡村甚至是小城镇的大多数人宁愿沉默也不愿发言(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老师一提问,班上往往鸦雀无声。
本以为喜欢发言喜欢追着老师提问的我,已经算少有的另类,但是进入大学后发现,我的大学同学们原来几乎个个都如此,有的甚至知识面和看待事物的深度也远胜于我。

其实,击垮一个人很简单,把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拿掉就成,没了依仗的东西,人便没了自信,人没了自信便失去了向上的勇气,也会更进一步地加速堕落。以我个人的经验,踏出这个落差陷阱的第一步便是要充分认识到自己的平庸,然后丢掉以往的光环重新开始,其实,四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脱胎换骨。
当然,这种落差,固然有青年自身的原因在,但是若将这一切的成因都全推在青年们的身上却无异于耍流氓。这背后其实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这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就在于教育环境的恶劣。而教育环境的恶劣又可以具体分为如下三个方面:
其一,学校教育的弊端。在我看来,应试教育虽然可以批量地培养出“做题家”,但是却难以培养出具有成熟且健全人格的“思想家”,直白的说,这样的学校教育下,他们(包括我自己)除了做题,确实啥也不会。因此,基础教育与其说是伟大的教育事业倒不如说是庞大的教育工业。具体来说,是生产,是流水线,是标准化,既非因材施教也非各有各的光彩。人岂能当做物?这样的教育模式,与其说是“培育”,不如说是“绝育”。于是复杂的“人”,变成了单向度的“物”。

因此当“产品们”被运出生产车间,开始成为货物并被摆放在全国各地的商场或是商店里时,最后的命运便只能是任人挑选了。运气好的商品,火热大卖;而那些不畅销的商品便在冷落中逐渐蒙尘,只能等待过期,最后被遗弃。而往往在教育资源越不富裕的地方,应试教育的弊端就越是明显,但也别无他法,因为这已经是最公平的机会和最有希望的出路。而有机会总比没有机会好。

其二,家庭教育的缺失。应试教育的弊端早已经被诟病多年,但是家庭教育的缺失,我们却往往忽略了。如果说应试教育这种宏观的东西我们无法改变,那么单个的家庭教育却有极大的操作空间,换言之,良好的家庭教育可以弥补应试教育所带来的弊端。但很显然,这又到了“拼爹”的时候了。在方面,农村地区完败。

对于很多农村大学生而言,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自己家庭甚至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父母很少接受教育或者接受过完整的教育,因此他们的家庭教育除了传统的那套乡村寓言和朴素经验,再没有别的可以提供学习和借鉴的地方。考上大学该选什么专业,该在大学里干什么,未来的路又如何走,父辈不可能知道,因为这些对于他们而言亦是空白。因此,他们除了对子女的期望,剩下的便是为了这份期望而付出的咬牙坚持和默默忍耐。“总会熬出头的”,他们说。

在这里,我特别真诚地想对同为农村学子的朋友们说一句:“虽然我们无法选择出身,但不好的出身绝不是我们堕落的理由。”我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有相当一部分的农村学子,在考上大学之后就迅速腐蚀堕落了,他们把自己考上大学当成了一个可以“要挟”父母的筹码。
比如最近我听父亲说到老家有个大学生(还是我某位小学同学的亲弟弟),从学校回家之后就开始各种挑剔,使性子,总是嫌弃家里的饭菜难吃。当时我听了这个事情,顿时心里燃起一股无名怒火——如果我是他爸,我定会让他当一回孙子。实际上,当他开始挑剔时,这注定了将来别人对他的挑剔,甚至连被人挑剔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在我看来,农村学子的悲剧在于自己每一次的奋斗或成功都处处充满了侥幸,倘若失败一次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因此,有时我回想起来甚至常常感到后怕,要是我在初中或高中的某个时刻堕落了,那我不可能有今天。细算一下,小学六年,初中高中六年,就是十二年,十二年呐,可以让人发生多少次意外和堕落的念头?事实上,经不起一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背景不俗的同龄人,其实人生道路的每一步都早已经被自己的父母提前规划好了,这显然与拿着金手指,且手指里面还有个老爷爷的开挂无异。比如从上小学开始就可以开始拿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奖,或是移民国外成为华侨,最后利用特殊政策轻而易举地进入那些千人难进的名校。因此,如果起码的公平得不到保障,或者说社会的空子又留得太多太大,那么农村学子的出路,将势必更加艰难。
其三,城乡的资源悬殊。城乡教育的悬殊其实质是城乡资源的分配不均。一线城市除了能提供最好的教育,还能提供无可替代的城市文化。譬如博物馆、图书馆、音乐厅、话剧院、电影院......这些形式各异的文化设施和文化装置能提供一个丰富的学习空间,而这样的环境和氛围,则是乡村望尘莫及的。

事实上,农村学子绝大部分人没有阅读的时间和习惯,学校里音乐美术等艺术课程也顶多是个摆设。更有的学校本身就师资不全。比如我初中的历史课程先是一个快退休的音乐老师教的,后来体育老师也曾教过我一段时间历史,我们班主任本是高中部的化学老师,但同时也兼职我们的地理老师,除此之外,还一个已经退休的物理老师教我们政治。

更残酷的是,现实的生存模式实际上就是城市的,而非乡村的,因此在社会生存能力这方面,那些早就习惯城市森林法则的城市土著们远比这些求学才进城的农村学子们更得心应手、如鱼得水。因此农村学子的胆怯、保守以及缺乏尝试的勇气,不能简单的说就是能力的问题,这是出身的大环境决定的。

换个角度想,如果我们的生存模式是乡村的,即我们需要依靠种地、养猪、砍柴才能生存,那么,那些可能连韭菜和葱都难以分清的城里娃又咋能和长期做农活的农村娃相比呢?因此,不仅是农村学子自身要努力学会适应城市的那套生存模式,城市也应该给予农村学子足够的理解和包容。
第二点,大学以及大学本身的问题。
我们经常把青年学子的堕落归结为青年的意志不坚定,但实际上,大学也有一定的连带责任。在进入大学前,对于学子们而言,大学的存在仿佛就是指引和改变命运的灯塔,更是理想中的乌托邦式的彼岸世界。可事实上,这种单纯的想法,以及对大学抱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正是给自己未来的落差埋下了种子。大学并不是乌托邦,相反,正如家兄曾告诫我的,“大学就是个大染缸”。这既是个可以奋进放飞梦想的地方,也是可以让人讯速堕落的温床。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显然需要一定的自律。

而对于那些受制于多年应试教育压迫的农村学子们而言,突然置身于一个高度自由且花花绿绿的环境里,这更像是一场具欺骗性的考验。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是一个被禁欲多年的男人,突然有天闯进了妓院。如果无法自律,既可能让自己修炼多年的童子功一朝尽毁,亦可能不幸染上梅毒,最后追悔莫及。此外,大学本身就存在着重重的困境和矛盾,换言之,如今的大学远非那个“大学者大师之谓也,非大楼之谓也”的那个大学。

在现如今的大学,官僚主义、利己主义和威权主义早已压倒大学本该具有的独立自由之精神,大学的历史底蕴和声誉更成了一批人捞取晋升资本的工具。而类似企业管理模式的大学KPI使得发论文申请课题才是王道,至于学生的教育和培养,重要吗?应该不重要,因为费力不讨好,更没有发表的论文数量和申请的国家级的课题数量来得亮眼。

于是,学校的口号虽然喊得都是以学生为中心,实则学生都成了弃民。在大学,学生是绝对的弱势群体,是匆匆的过客、流水的兵,是一波又一波的韭菜。因此你在大学的收获完全取决于你的自律,以及所遇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真正在教学上花了心思的老师们身上。事实上,如果大学是真正意味上的大学,那么高校老是因为丑闻上热搜的情况早就应该不复存在了。

三、更致命的是目标的丧失。在高考之前,考上大学便是唯一的目标,自己只要使劲就行了,也不用自己谋划,因为为了各项指标,学校和老师们早已经制定好了缜密的学习计划,精准的作息时间,不断轰炸的习题、讲解和训练,一切都是为了培养一副达标的“法式鹅肝”。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他们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不断“进食”上,因此他们失去了提升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失去了独立判断和选择的能力,而这些,他们的父辈往往是不知道的,以为孩子只要考上大学了就万事无忧了,但实际上真正的考验才正式开始。

而在此之前,没有人告诉我们的农村学子,前面的路随时横亘着诱惑的深渊,你得学会独立处理问题、安排生活,也必须得学会重新思考和重新选择,最重要的是要重新真正认识你自己。而这些,在现实中,往往都没有。尽管我的父亲已经算颇有见识的那部分人,但在高考前也和绝大多数父辈一样,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好努力,现在辛苦,考上大学就轻松了。”

但幸运的是,家里还有哥哥姐姐走在学业道路的前头,因此我得以少走了许多弯路,但想必大多数农村学子没有我这般幸运。家兄也常对我说,“你太幸运了,你有我和你姐在前面铺路趟雷,你能少走很多的弯路,你不知道,我是走了多少弯路才走到了今天。”在现实中,多数农村学子就像是还没有接受过军训便被驱赶到了战场,而他们还往往兴奋地认为这不过是一场吃鸡游戏,摩拳擦掌,并充满了期待。

第三类,“普通务工青年”。
这部分青年群体基本上只接受过义务教育,有的上过初中,有的甚至高中都没上就直接出去打工谋生了。他们的早早辍学,原因有很多,或是学业跟不上,或是家长不让读了。因为起点低,所以他们往往还是很能吃苦,啥活都能干,不挑剔。目标也很直接明白:挣钱,娶媳妇儿,盖房子。挣得越多,他们越自信,腰杆子越挺直。于是每到春节,平日里生人难见的村子里,总会停上几辆车牌是“粤”字或者是别的什么字开头的小轿车。再没有比一辆车更能说明所有问题了——车牌号能知道车主是在哪儿发财的,车标能向周围的人宣示自己财富的实力和层次。

此外,因为教育的区隔,他们与那些上过大学的农村学子们,往往在交流和思想观念上有着一道无形的壁障。比如有次,有位在外务工的小学同学和我聊天,本来我期望的是叙叙旧,但让我失望的是他一直在说自己能挣多少钱,或者说某某同村的某个青年能挣多少钱,言下之意是,你能读书,但不能挣钱,于是鸡同鸭讲,也失去了我再起叙旧的心思。

因此在农村的青年群体中,他们与“奖学金男孩”和“普通大学生”群体是隔膜最厚的一批人。不过,因为他们早早地进入社会,所以他们的生存能力已经锻炼的比较强,更没有迂腐的书生气。我觉得值得一提的是,在农村,最精英的“奖学金男孩们”已经纷纷出走,而他们对乡村的影响除了提供一个可供激励的故事和传说,便很少有直接性的作用,事实上是务工青年们在用自己艰辛的劳动给故土持续输血。

不过较之“奖学金男孩”和“普通大学生”群体,他们的判断和批判的能力往往比较弱,城市的诱惑也最容易诱导他们走向堕落。就像我之前推文里所记录的一个案例,本该未来可期的两位青年走向了吸毒(或贩毒)的歧路。正如前面说的,虽然我们不能选择出身,但这决不是我们可以堕落的理由,而青年的堕落也是农村最大的悲剧。此外消费主义、绯色直播等色情文化也在荼毒着我们的这些青年们。

拜金主义挖掉了农村青年们艰苦朴素的传统品质,为此,他们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消费主义掏空了他们的钱包,来之不易的薪资被随意挥霍;他们也争着模仿城里人的生活方式,最后却哪儿都容不下。以色情文化为代表的低俗文化更是从精神上进一步瓦解和萎靡他们的朝气与斗志。

其实他们和普通大学生群体一样,都面临着同样的一个异地作战的问题。不仅后勤乏力,缺乏训练,弹药不足,也不熟悉地形、敌情,所以这注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取胜更是考验能力,可能十不存一。

四、农村的女人
可能是地区差异和民风问题,在川渝地区,女子的地位算是可以排在全国前列的了。重庆人经常说某某某是“耙耳朵”,意思就是说那个男人怕老婆。这里没有贬义的意思,更多的是取乐调侃的意味。但尽管如此,男人们有时难免有大男子主义的做派。比如在吵架的时候,男人们往往企图用高吼的声音迫使女人屈服,有的甚至要动手,仿佛自己的威权不可挑衅。所以当我爸和我妈有时发生不必要的争执时,我曾多次调侃过我爸,“老汉儿,你晓不晓得,你要是换做今天,你会打光棍的!”

另外,传统重男轻女的思想遗毒至今犹在,许多家庭不断要孩子就是为了要一个男孩。为了给家里的男孩子让路,许多女生无奈只得被迫辍学打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不是自己的,最后是别人家的”这种思想观念,到2020年的现在依旧有市场。虽然也可以打工挣钱,甚至挣的钱不必男人少,但相较之下,女人依旧是乡村里的弱势群体。
五、农村的孩子
谈到此处,文章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我竟难以下笔,想说很多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农村的孩子太不容易了,有条件的或许还可跟在父母身边,没有条件的便只能成为留守儿童。而留守的孩子,就像是漂流在孤岛的落海船员,生存还是毁灭全靠运气。比如前段时间登上新闻的湖南留守女孩儿考了全省文科第四名,很励志也很争气,但就整个辽阔的中国农村而言,这只是极少数。也仿佛宿命轮回般,绝大多数的留守儿童,最终注定会成为务工的青年群体之中的一份子。

可能还有一个隐患是我们所忽略的,那就是儿童·性·侵问题。而农村,简直就是这些禽兽们的天然猎场。比如小镇上有位小学老师(已经被判刑十五年)就性·侵了不知多少个女孩子。
听父亲说,那位老师甚至明目张胆地闯进一位学生的出租屋里进行性·侵,丝毫不顾忌那位女孩子的奶奶就在屋里,简直令人发指。而这看似平静之下的乡村,我想这决不仅是一个个例。

每当我回到老家,看到镇上小孩儿们的嬉戏打闹,听到隔壁小学的朗朗读书声,我都不禁有些怅然。
看看吧,现在的时代发展得如此迅猛,资本的控制手段又如此的日新月异,机器已经开始取代人工,人工智能也在开始为取代人类而做准备,我们尚迷茫不知所措,这些尚且年幼的孩子们又怎么会知道他们将要面对一个怎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