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果在世,会不会是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有一年,美国召开作家大会,来的都是业界大咖,大家忙于扫码加微信、晒微博,不亦乐乎。一位寂寞男神见一位女士落落寡合,就凑过去找话题。

他对女士说:“我在圈子里很有影响,已经出版多部畅销书。”

女士说:“哦,我只写过一本书。”

男神:“哦?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读过。”

女士:“《飘》。”

男神:“……”

他如果在世,会不会是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只用一本书就可以唬人,可能有两种情况:一是这个作家一辈子只写了一部书,恰恰也很出名;二是这个作家书写的不少,但是其中一本太出名,以至于别人都不记得他还写过别的。比如说艾米莉·勃朗特,只留下一本《呼啸山庄》,比如说上面说的玛格丽特·米切尔和她的《飘》,但这已经足以让他们的名字传唱不衰。陈忠实则属于后一种,他的作品不少,但除了《白鹿原》,其他的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说上来。

陈忠实是个什么样的人?光看外表你就可以揣摩他的风格。傍晚结束地里的活,村民们荷锄回家,陈忠实混在他们中间,毫不违和。他就是一个原汁原味的农民,少年时就在这片黄土地上挖野菜、拾牛粪,踩烂了不知多少双布鞋。他对农村的感情,是从一天天的日头里熬出来的,这种厚度,不是在几本史书下功夫,驻村体验几个月生活就能悟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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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故事,说陈忠实成名之前,一边干农活一边构思写作。老婆气不过,骂他:写这玩意顶多死了以后拿来垫棺材。陈忠实破釜沉舟,和老婆约法三章,他先把书写出来,如果还是改善不了处境,就去养鸡糊口。还好,出版社发现了《白鹿原》,挽救了陈忠实,从此,世上多了一个作家,少了一个养鸡专业户。收到编辑来信,他好像中了彩票大奖一样,激动得差点窒息,瘫倒在椅子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用养鸡啦”。

上面这个故事的真实性有待考证。一个人即使才华横溢,当他僵卧孤村等米下锅的时候,很少有人会主动接济他半个烧饼;一旦他一朝成名,各种有关的奇闻轶事便接踵而来。陈忠实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幸运者。自此,“白鹿原”这个僻壤之乡,跻身于“凤凰”“鲁镇”之类的文学名胜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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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白鹿原》出版后,唬住了莫言。他那会儿正在酝酿《丰乳肥臀》。莫言苦心经营家族历史小说多年,正为如何突破以往的写作模式而抓狂,这个来自陕西的土得掉渣的农民却捷足先登,让《白鹿原》先于《丰乳肥臀》挂牌上市,对他来说,既是鼓励,也是打击。面对如此鸿篇巨制,人如果信心不足,很容易绝望。

“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这么开头,在中国小说里不太多见,记得某位导演说过,《白鹿原》仅仅前面几页就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一点不假,这几页,丰富得就像史书中“某公某年”这样的陈述,承载着一个历史人物和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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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想起《百年孤独》的开头,“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高中时和几个朋友一起探讨《白鹿原》,一致认为两本书相似度极高。《白鹿原》虽然是现实主义作品,但也大量引入充满潜意识的非理性描述方式,还有至今仍在农村顽强蔓延的各种被目为迷信的宗教传说,这又何尝不是中国版的魔幻现实?加西亚·马尔克斯多年前就死了,陈忠实也走了。哥俩到了那边,凭着对底层文化中神秘因素的喜爱,不用找翻译就可以直接对话。

《白鹿原》着力打造的几个重要人物,注定不会被文学史埋没。但是,“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人会从同一本《白鹿原》里看到什么,一时也是众说纷纭。作者写作时,往往会被笔下呼之欲出的人物所感染、牵制,不得已由着他的性格开枝散叶,所以,人物有时候会挣脱作者思维的束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研究者会发掘出那么多超出作者意图的丰富内容的原因吧。我对《白鹿原》也是有爱有恨,取舍之间,不免剑走偏锋,比如说黑娃,有些人可能不太认同,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却特别喜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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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娃是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他是长工的儿子,却不甘心像父亲一样给白家当一辈子长工。白嘉轩的腰挺得太硬太直,他高高在上的威严和权势,压低了黑娃的自尊,放大了他心里的阴影面积。多年以后,他以土匪身份回村洗劫时,打折了白嘉轩的腰杆。

他出门打短工,却给雇主戴了绿帽子,又干脆一黑到底,把别人的老婆变成了自己的。后来又烧粮仓、干革命、当土匪、反戈起义,时时出格,处处鲁莽。白嘉轩说:“圣人能看一丈远的世事;咱们凡人只能看一步远,看一步走一步吧;像黑娃这号混沌弟子,一步远也看不透,眼皮底下的沟坎也看不见。”用行话来说,他就是个陕西楞娃。

他和孙悟空一样都是草根出身,孙悟空学了一身武艺,黑娃有满身力气,孙悟空地下玩腻了,就到天上找份工作,换个玩法。到天上混了一阵子,才发现自己是个蓝领,心里不爽,又摞挑子了,临走还把天宫搅个乱七八糟。他好吃贪玩,游戏人生,做事不过脑子,只是率性而为,黑娃又何尝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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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被困五指山,不得已随了唐僧西去。谁能想到黑娃摇身一变又做起了学生?他忏悔半生孟浪,投入朱先生门下。

孙悟空收伏心魔,终于修成正果;黑娃一夕顿悟,浪子回头,虽然最终被白孝文衔恨所杀,结局让人唏嘘,但是,朱先生把黑娃视为自己一生最得意的弟子,能赢得白鹿原上唯一一个圣人的首肯,得其所哉,死又何惧?

再来说说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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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拿《西游记》说事,朱先生之于《白鹿原》,正如如来佛祖之于《西游记》,他不但是这一方水土的精神和灵魂,也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人物。他不拘泥于古训,亲手推倒了白鹿书院大殿里的四座神像;他不迂腐呆板,把十恶不赦的土匪引入门下,并视为一生最好的弟子;他洞见了白鹿图像蕴含的意义,准确预测了白灵之死,对死后数年发生的历史灾难做出了精准推算;他像是诸葛亮,又像是刘伯温。

陈忠实在《白鹿原》中给了朱先生极高的地位,真正把他当圣人来看:“圣人能看透凡人的隐情隐秘……凡人和圣人之间有一层永远无法沟通的天然界隔。”中国社会有颂圣的传统,历来的圣人都高居庙堂,但在《白鹿原》中,陈忠实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凡人仰望圣人的视角。

高高在上的佛祖不乏真性情,白鹿原的圣人朱先生也不例外。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伏在老婆的怀里,轻轻叫了一声“妈”,这是他在人间流露的最后一丝情愫。

他如果在世,会不会是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范福潮在《一生能读几多书》中写道:“在古代,有一种树叫文人,十年育苗,十年结果,果子是各工各样的诗、文、辞、赋,这种树非常娇贵,必须在特定的环境里才能生长,环境一旦遭到破坏,或者不结果子,或者结不出好果子,环境恶化到一定程度,它就枯萎、死掉。”文人如此,圣人可想而知。朱先生不仅是白鹿原的最后一位圣人,恐怕也是那个时代的最后一位圣人!

陈忠实已经足够伟大。如果健在,他会不会继莫言之后,成为中国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不得而知。斯人已逝,一切设想都是多余,更何况,诺贝尔文学奖虽然是文学界的最高奖项,但并非没有遗珠。每个读者心里都有一个最好的作家,别人强求不来,也不必强求。

他如果在世,会不会是下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作为读者,能读到抒胸臆、见性情、不媚时俗的文字,当属幸事。“即使一生不留一篇文字,遍读古今中外佳作,也是乐趣。”我们姑且享受其中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