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军生存指南：紧张的局势与多姿多彩的圣地生活

十字军东征时代，抵达圣地的欧洲人会发现，耶路撒冷王国的封建制度和经济生活与典型的欧洲封建政权不太相同。而当地的各种异域混合文化，也会让初来乍到者感到措手不及。但当新来者逐步适应东方生活，就会和在本地成长起来的第二代们一起，对东方世界赞不绝口。只是这种生活本身，也需要付出艰苦的努力。

从封建国家到商贸重镇

十字军运动的背景是欧洲贵族人口的过剩

十字军运动的动因之一是封建贵族体系的男丁过剩。缺乏领地的贵族子弟，大量加入十字军后成为东征主力。但是到了圣地后才发现，很多耶路撒冷国王麾下的贵族和骑士是没有实际封地的。他们领有的是“金钱封地”，意思是国王直接支付他们金银币作为他们的领土收入。而且十字军国家的人口高度集中在沿海城市里，更像意大利的航海城邦。这与圣地十字军国家的对外形势有关。

在第一次十字军收复耶路撒冷后，很多骑士就选择了返回家园。耶路撒冷王国占有的是一座人口空虚，穆斯林和犹太人口遭到驱逐的大城。

中世纪手稿上的耶路撒冷地图

于是在国王鲍德温一世手下就有了大片空旷的新征服土地，可以分封给那些愿意驻守圣地的骑士。再加上十字军国家东北方的埃德萨伯国地广人稀，当地的亚美尼亚居民乐于迎接十字军的到来。所以此时骑士和爵士在圣地获得大片封地十分容易。

早期战争中，由于骑士的伤亡率一度高达35%左右，所以十字军国家的君主经常可以收回无主封地，转封给其他功臣。

早期来圣地的十字军 主要是为了个自己寻找封地

1131-1132年前后，十字军国家封地趋于稳定，爵位传承体系开始稳定了下来。当时，不仅个级别的爵士和骑士有封地。一些有战功的骑马军士，甚至是由法兰克贵族和当地基督徒女性的混血后裔“普兰”，也能获得土地。突厥裔基督徒和亚美尼亚人组成的“突科波利斯”中的有功之臣，也有小片封地。

圣地贵族男性的战死率较高，12世纪时平均年龄一度只有35岁，很多圣地的骑士家庭传不到三代人就男丁绝嗣。一些贵族遗孀往往成了封地的实际主人。所以1131年的耶路撒冷王国规定：在没有合适男丁的情况下，贵族封地可以由长女继承。

耶路撒冷宫廷中的穆斯林御医

为了让根基更加稳固，耶路撒冷王国大力宣传，吸引西方平民来圣地定居居住。大约在第二次十字军和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之间，耶路撒冷王国约有65万人口。其中 法兰克人约14万，主要居住在城市中。穆斯林人口约占4成。剩下的主要是马龙派基督徒、希腊东正教徒和其他派系的本地基督徒，以及少数犹太人。

在1187年的哈丁之战后，封地情况发生了变化。由于担心穆斯林的步步紧逼，不论在城内外是否有封地和地产，法兰克贵族和平民越来越倾向于居住于城中。到了13世纪，十字军国家50%的城市居民都是法兰克人。耶路撒冷王国和其他三十字军国家，在社会风貌和经济运行上更像与他们关系密切的意大利航海共和国。传统的封建骑士有些类似于城市贵族了。

大部分十字军国家蜗居沿海地区 经济山离不开意大利城市

一方面，十字军国家领土大为缩小，很多贵族失去了祖传的封地。这意味着传统的农业产出收入大为减少。另一方面，圣地的法兰克人口和基督徒人口大量向沿海商业城镇集中。所以，十字军国家的港口城市，成为了靠意大利航海共和国的舰队雇佣军维持的前哨基地。

在经济上，十字军将劫掠或者贸易来的香料、丝绸、象牙、穆斯林奴隶，还有本地出产的盐、糖和蜂蜜卖给意大利商人。后者将战马、木材、铠甲、武器和雇佣军人带到东方。到了13世纪的最后岁月，由于穆斯林的封锁和掠夺，十字军硕果仅存的几个城市都需要热那亚、威尼斯和比萨人提供食物等基础生活物资。

来自欧洲的朝圣者 发展了十字军国家的旅游业

工商业等贸易收入外，十字军国家的另一收入来源是前往圣地的朝圣旅行者。除了军人和贵族，很多欧洲平民与旅行家会在财力充足的情况下，前往古代圣徒们生活过的地方参观游览。每年3-10月是地中海的通航季节，很多平民朝圣者会搭乘意大利和南法的船只来到东方朝圣。

教会看到商机之后，一方面安排神职人员，组织朝圣者沿着旅行路线，到伯利恒和拿撒勒等地观光。另一方面圣墓修道院会出售精美的手抄圣经，有着东方风格的手工雕塑和小圣像等纪念品获得额外的经济收入。这一变化让很多圣地的法兰克人成了手工商业的从业者而非农民。

用象牙制作的福音书书套

封建骑士的衰落与雇佣军团的兴起

不少骑士没有获得土地 而只是拿到了现金补偿

如果选择在此时效忠十字军国家的领袖，就可以领到分封地。但是不是实际的封土，而是金币。在传统封地丧失，但是工商收入和贸易型收入增加的情况下。受到穆斯林政权的启发，十字军国家推行了“金钱封地”政策。即用直接支付货币的方式供养骑士和没有封地的贵族。

12-13世纪时，耶路撒冷王国供养的骑士一年的份地金额大约是900-1000拜占特金币。到了十字军国家中后期，类似政策也大量出现在塞浦路斯王国和拉丁帝国的领土上。金钱领地的存在与王国的经济状况息息相关。一旦战事吃紧，很多骑士难以如约从国王那里领到封金。所以13世纪的欧洲旅行者发现，虽然十字军国家的贵族们的住宅和服饰比西欧同行更加光鲜靓丽，但在经济开支上因为封金的高低不等与穆斯林对土地的劫掠而入不敷出。

十字军国家的贵族们 普遍会遇到周期性的经济压力

经济情况的好坏，直接影响到了骑士的训练和战斗力。除了有比较稳定收入来源和高质量兵源的教团，耶路撒冷的本地骑士并不比欧洲同行更加善战。13世纪时，一个骑士一身上好的装备，或者一匹优良的战马或旅行马就要消耗一个骑士一年的收入。遑论其他的生活与社交开支。在收入堪忧的情形下，领取封地金的骑士有时需要当雇佣骑士，为其他付得起佣金的领主作战。这样一来意味着君主需要封建骑士时，他们可能不能立即到场。

与此同时，本地封建骑士下降的经济收入导致对军事人员的竭泽而渔。后来教皇特赦十字军贵族家庭可以血亲通婚，暗示了末期十字军贵族的窘境。到了13世纪中叶，十字军国家的贵族女子大约13岁就要出嫁，成为妻子乃至母亲。使女贵族的封地和财产与能战的男性贵族相结合，从而最大化领土的军事潜力。同时男性贵族在15岁时就要受封为骑士，并且全年随时响应战斗号召，为保卫国家和君主而战。而在欧洲，贵族一年大约只用服40天的封建军役。在圣地，贵族头衔不仅仅是特权和荣耀，更是不容推卸的责任。

兵力不足促使十字军大量招募外人并使用低龄军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十字军国家有时会出现金钱有盈余但是兵力不足的情况。所以王国必须开辟新的兵源。

除了传统的武装修道会，欧洲各国的雇佣军成为了王国重要的军事补充。意大利北部航海共和国能提供装备精良而且训练有素的城市民兵和巨盾弩手。他们日常保卫本城邦在圣地的贸易据点在，在关键时刻会加入十字军。南意大利诺曼骑士以往有着以少敌多的战绩。来自法国南部普罗旺斯的骑士和阿拉贡王国的骑士，是圣战和海外冒险的热心参与者。临近的西里西亚亚美尼亚王国，一样能提供欧洲风格的重骑兵。骁勇善战的加泰罗尼亚轻步兵也出现在圣地十字军的行列中。

各种来自欧洲的小贵族和平民士兵是雇佣军首选

在本地民族中，基督徒也能提供一些辅助力量。其中马龙派基督徒和东正教徒都有自己的军事社团组织。前者能组织起比较善战的轻骑兵和轻步兵辅助法兰克人。后者的圣乔治民兵组织主要负责城市防御和治安。

除此之外，法兰克骑士和本地基督徒女子的混血后代会加入的“突科波利斯”。这一轻骑兵兵种，发挥骑射手的作用。如同候鸟般一年一度来到圣地的欧洲朝圣者，可以受到圣战的口号，和穆斯林的“加齐”志愿者一样作为临时的补充力量。

最后，西欧新来的骑士是很受领主们欢迎的求职者。文献显示，13世纪后期可辨识的耶路撒冷王国庄园主名单中，大部分人是来自法国、南意大利、塞浦路斯和亚美尼亚。他们的家世并不显赫，只是普通的中小贵族。也就是说为了挽救危局，十字军国家在招募骑士当面，已经到了来者不拒的程度。

东正教希腊人口组成的步兵与轻装骑兵

军事战斗与和平时代

十字军国家的骑士几乎是全年无休的

为了保卫圣地，贵族骑士的军事生活可谓十分繁忙。在一年中大约4个月在军营中度过，4个月用在远征和边境防御上。剩下4个月在封地和城市里生活，一旦战事爆发就要立即参战。

在军营和封地城堡里，每周下午要安排自己的训练日程。组织部下们训练骑马、行军、摔跤、体操和弓弩射击等技能训练，维持封建部队的战斗力。为了激励部下踊跃参与训练，你需要设置一定的礼物奖赏。对于骑马军士和重骑兵，你需要额外准备一些芦苇杆制作的简易骑枪，供练习夹枪冲锋这一重要的战斗技能。

举办各类比武是激励士气与专业技能的好办法

每天起床后和睡觉前，要带着亲信巡视城堡的哨岗。之后还要检查城堡的武器库和粮食储备库。最后如进行仪式般擦拭，保养自己的骑枪、铠甲与宝剑，方可合眼入梦。

在边境上，主要任务是组织巡逻队和劫掠队，劫掠穆斯林商队和散兵游勇。在防止敌人渗透深入的同时，获得额外的经济收入。如果发现欧洲朝圣者受到穆斯林骑兵和贝都因人的骚扰，要立马带领部下骑马前去支援。还要救援迷路或者受到饥渴困扰的朝圣者。当然除此之外，你还要防范盗贼，维持治安。

正在审问盗贼的十字军骑士

在战事较少的年月，骑士可以带着部下在边境狩猎。这也是中世纪常见的军事训练之一，可以综合锻炼骑士的射术、马术指挥能力等技能。为了彼此比试，获得荣耀，骑士同僚们也举办骑枪比武，和来自亚美尼亚。拉丁帝国与南意大利的同行们切磋武艺，交流作战经验。

为了培养新一代的圣地卫士，同行也许会把13-14岁的儿子托付过来做见习骑士。在训练和打猎同时，骑士还要给他安排基本的文化课程，学习基础的拉丁语、希腊语和阿拉伯语。还有音乐和诗歌这样的素质课程，以应对社交场合的不时之需。当然，如果在圣地娶妻生子，和某个贵族小姐结合，需要将儿子交给封君培养。当然这也是封君扣押人质，维系部下忠诚的办法之一。

正在进行集体冲锋训练的十字军骑士

在沿海城邦里，意大利裔骑士们有着不同的生活。除了保卫城市，这些来自航海共和国的战士以船为马，带着部下当海盗在爱琴海地区和圣地海岸抢劫。爱琴海上的小岛成了基督教海盗大量聚集的巢穴。他们为了利益为十字军国家和拜占庭帝国的割据势力服务，相当务实。

十字军骑士的文娱生活也与战争息息相关。13世纪时，十字军骑士中公认的高雅语言是法语，东方的骑士们紧跟在西欧流行的风尚。有旅行者感慨：14世纪的希腊十字军国家--阿凯亚侯国宫廷里，法语和巴黎的法语一样雅正。

来自法语区的人口几乎始终是十字军国家的主力

除了打猎，吟游诗人的表演也是骑士喜闻乐见的娱乐节目。吟游诗歌的题材非常广泛，除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记、圣经中大卫和巨人哥利亚的决斗，还有圣乔治屠龙、亚瑟王传奇等经典篇目。古希腊悲剧中的《亚马逊女战士》、《特洛伊之围》还有《七将围攻底比斯》也广受骑士们的欢迎。因为圣地和希腊半岛上的十字军国家是希腊地区和受到希腊化影响的区域，古典文化的遗存随处可见。这些希腊英雄故事折射出的心态，与十字军国家末期的紧张生存环境不无关系。

当然，象棋也是军事文化的一部分。各种兵种的棋子可以用来推演阵型，模拟战斗中的排兵布阵。

下象棋是娱乐与军事文化结合的产物

在生活风俗上，圣地从公元前4世纪起就是希腊化世界。本地的希腊化人口相当可观，他们的一些习俗也影响到了十字军，比如东方式洗浴享受。十字军来到圣地时，注意到阿拉伯人和希腊人都有建造浴室的习惯，于是他们很快收为己用。在洗浴时让仆人用加有香料的橄榄油按摩，保养皮肤。

熟练的建筑工人会同时受到法兰克人、希腊人和穆斯林政权的雇佣与青睐、同一拨工匠经常为各路势力建造城堡和要塞。受到当地风俗的影响，很多十字军要塞的地下都有陶制、石质和铺砖的地下排污管道。在降低瘟疫发生的概率的同时，提升生活质量。在手工艺风格上，十字军国家的艺术风格都受到了拜占庭艺术和伊斯兰艺术的影响。十字军诸国的工匠们生产了大批精美细腻的工艺品，兼具西欧和希腊的风情。这些工艺品经常被东征还乡的十字军贵族们带回家乡炫耀经历和战功

在洗浴中接受抹油的十字军贵族

在服饰上，法兰克贵族女子会穿着更显身材的丝绸服饰。十字军和本地基督徒的混血后裔，不仅能说父亲民族的语言，还能说阿拉伯语和希腊语。受到希腊罗马和穆斯林文学的影响，十字军贵族男女更加敢于追求男女间的床笫之欢。随着女性在战场和政坛上的出现，男女关系也比西欧略微平等一些。

但今人们眼中的文化包容，却被同时代的大部分西欧人视作对主的 “背叛”。13世纪的一份记载显示，由于之前历次大规模行动的无果而终，西欧的贵族们认为东方的同行们道德堕落。因为贪于物质享受而战力退化，导致了圣地的沦陷。他们会当众起哄，嘲笑为十字军布道的教士。还扬言只有犯罪的和喝醉的贵族会去领取十字架。

十字军贵族在男女关系方面显得更为主动与豁达

最后的东方骑士

穆斯林势力的不断反攻 终究为十字军国家开启了倒计时

到了13世纪50-60年代，随着穆斯林势力的节节反攻，很多生存受到威胁的圣地贵族家庭迁往一海之隔的塞浦路斯。由于塞浦路斯的海岛地形与丰富物产，十字军国家在那里又延续了到了15世纪末。

少部分骑士改换门庭，在失去封地后投靠西里西亚亚美尼亚王国。但在那里获得封地与头衔的一个世纪后，这个西欧式封建国家也没有逃脱被马木鲁克灭亡的命运。

不少十字军骑士都为自己的城堡或城市与敌人战至最后一刻

一些来东方冒险的骑士看到留在圣地无望，于是选择前往貌似安逸的希腊半岛的十字军割据政权。但这些小公国几乎永远都处于和希腊与保加利亚人的交战状态。很多巴尔干半岛上的十字军小国迫于拜占庭、保加利亚和塞尔维亚的压力，成为前者的附庸并被吞并。

随着很多十字军国家被穆斯林和拜占庭系势力吞并或者击败，最后丧失封地和领主的法兰克骑士们形成了一个雇佣军阶层。他们为东南欧的东正教与天主教势力效力，不再受到信仰和血缘等因素所束缚。

即便是在东南欧 十字军也遭到了拜占庭势力的最后反扑

从微观看，十字军东征意味着人生的选择，命运的改变。而每个人的抉择汇聚到一起，将会产生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