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田遗恨（1）：峻法之道

武田发展至灭亡历程的多方面分析，略微专业向的系列，游戏娱乐的同时也要稍微了解一下真实，严肃的史实。

漫长的战国时代，先后出现过上百个大大小小的领主和大名，战国大名和守护大名有根本上的不同，很大程度上就在于战国大名拥有更自主的支配权，不需要再遵从室町幕府的限制和条框，对治下的每一寸土地都享有自主立法施政权，即所谓战国大名的分国法。历史上战国时代出现过众多著名的， 有史可考的分国法记载，比如今川的《今川假名目录》，长宗我部家的《长宗我部掟书》，九州相良氏的《相良氏法度》等等等等。这些法度虽受室町和镰仓的现成法律影响很大，但每一个大名的分国法也都有其独一无二的特色，规定如何支配领民，如何统御家臣，兵役农耕如何分配，寺社宗教如何管辖等等问题。作为关东地区数一数二的强势大名，武田自然也有自己的分国法，就是著名的《甲州法度之次第》。

武田信虎

战国时代是一个充斥着暴力的时代，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就连分国法本身也是一种暴力的限制措施。战国所有的分国法基本都是以“喧哗两成败”为基准，即双方发生暴力冲突之后，仲裁者会不论对错给双方都给予惩罚。这种各打五十大板的法理一直以来被认为是日本特有的，从室町到江户一直在沿用，武田的甲州法度之次第也是一样。纵观所有战国大名，今川氏可以说是采用喧哗两成败方法的典型领主，今川治民也一向被当今所有影视作品描绘成横暴无理，欺压民众的形象，尽管有假面目录的众多暴力限制以及今川德政令的压迫，但远江和骏河的国人形势却还算是长期保持了相对平稳。于是武田信玄就在参考《今川假名目录》的基础上修订出了统御整个甲斐武田的《甲州法度之次第》。

研究武田家政令法度，不得不提这部甲州法，据驹井高白斋在《甲阳日记》中的记载，武田信玄1547年初次制定了甲州法的55崮条，1554年又追加了两条，甲州法度次第完全由武田信玄时期完成是无可置疑的，内容方面和今川的《今川假名目录》有很多相似的条例，参考过今川也是毋庸置疑的。条数比较多，17,18,25,26都和今川假名目录对应，无双君摘取以下这条比较一下。

甲州法度次第 第17条：

喧哗事，不及是非，可加成败。但雖取懸、於令堪忍輩者、不可処罪科、然而以贔屓偏頗、令合力族者、不論理非、可為同科。若不慮犯殺害刃傷者、妻子家内之事者、不可有相違、但、犯科人令逐電者、縦雖為不慮之儀、先召置妻子於当府、可相尋子細也

（吵架之后，不管是非都可以处以死罪。如果对方攻击也忍耐不还手的话，可不问罪。如果是在合力协作的场合下起冲突，双方同罪。如若有嫌疑人逃离现场的话，可强行将其妻和子女传唤至甲府问话。）

这条和今川的第八条大体相同，集中体现了喧哗两成败的法律精神，其他相似几条也基本是对于冲突之后的处理办法，同时包含了中国的连坐制度，试想一下在战国时代，条件稍好一点的乡间农民尚且年贡之后混个温饱，更不用说甲斐这种出了名贫瘠的深山大沟，太多人家都紧衣缩食，饥寒交迫，一家一旦连坐，后果可想而知。

再说说武田制定严格法度的国内背景，信玄的父亲虎爹于1507年继承家督，和叔父武田信惠严重对立，这场对立源于由来已久的宿怨，武田信虎的父亲和叔父本就因为当主之位而成水火之势，在1492年对立达到顶峰，甲斐国内的局势也加剧紧张，那段时间被称为“甲州乱国”。信虎平定内乱之后，领内的国人众形势依然不够安定，而且邻国的今川和北条还在持续对立之中，信虎紧锣密鼓的着手领内治理以及踯躅崎馆为中心的甲府建设，“甲州乱国”才刚刚过去不久，信虎要尽力在对待国人众的问题是考虑周全，大规模制定严刑峻法显然是不合时宜的，1541年，信虎被流放到骏河，信玄考虑到法律必将是治理甲斐的重中之重，而且还有一个问题信玄和他父亲是一样的立场，那就是攻略信州。后来加强信浓诹防支配力，迎娶小虎妈诹防姬也在信野大志里有所体现。

成功支配诹防后，甲州法度次第诞生了，雄心勃勃的信玄正准备带领甲斐这个他一手打造的军事国家向统一信浓迈进的时候，村上义清给了信玄当头一棒，甘利虎泰和板垣信方这对文武双璧全部战死，在好不容易击退村上之后，1553年信玄和长尾景虎开始第一次川中岛之战，虽然双方并不是拼死对决，但信玄还是做了万全准备，和今川北条结成了万无一失的三国同盟，就在甲相骏善德寺会盟的前几天，甲州法度次第的最后两条被追加了进去，武田的分国法正式完善结束。

晴信放逐信虎

以上总结了一下武田分国法甲州法度次第成立的史实背景，可以说并不算安定。整部甲州法度次第就是在内忧外患的环境中诞生的，据史料记载，武田信虎曾颁布过禁止杀生和砍伐竹木的条文，还有不少关于禁止寺社的禁制，在很多人看来都是激进 ，寻常关于寺社禁制分为平时禁制和战时禁制，但信虎似乎将战时制度作为了常态。尽管当时信虎还在忙于处理国内小山田和穴山这些国人的严峻形势，但这些零零散散的法令倒是没有中断过。小山田在和今川结盟，和北条对战的一系列折腾之后，和穴山一起成为了武田麾下两大重要的国人力量。在很多学者的眼中，武田信虎的掌权举措全是基于国内政权稳定的需要，运用了很多的强横的手段，以暴力限制和统御臣民，并习惯将自己的暴力视为合法暴力而施加在领内，无论这么做是不是必须的手段，都对甲斐国内形势从长远程度上带来了隐患。而信虎穷兵黩武攻略压制佐久和小县之后，信玄及时的将他驱逐了出去，信玄又紧接着制定了自己的禁制，包括禁止放牧，禁止掠取草木，禁止杀生等一系列法令，写在板上供军民周知，这种形式的法令称为制札，总体上比起前代信虎的制札要更偏向于“平时化”，即使全国要协力进攻信浓，也是在必须保证甲斐国内安定的前提之下。

说到国内安定，就不得不提治安维持和刑事诉讼体系，甲州法度次第对这方面也做了详细规定，严禁任何一般形式的暴力冲突，如有更甚者犯下了“刃伤”和“杀害”的严重罪行，法令严禁其逃逸，同时禁止任何人对其进行藏匿，鼓励乡党进行揭发，提供犯人的线索，但是恶意揭发和诽谤也会受到金钱处罚。除了以上两种之外，盗窃，纵火，抢劫，夜袭也都是重罪，鼓励提供犯人情报或将其绑缚引渡。可以说诉讼体系是较为简单的，以揭发和取缔为主体，而这两种又恰好构成了治安维持机制的核心。甲斐乡村都具有一定自我维持治安的能力，这也是武田氏警察机制的重要组成，而上层负责裁决审判也是复数层的，比如小山田氏可作为一次案件的第一层审判权，武田氏作为第二次，武田虽然具有把持公权和监督审判的能力，但总体上法律的效力仍然占绝对主导地位。不存在某人独占审判权的情况，这种特点也很大程度上维持了甲斐领内的稳固安定。

善德寺会盟的那一天，武田信玄和今川义元终于面对面坐在一起，当时今川和北条敌对，九月武田军也被卷入，北条氏康请武田信玄进行和睦仲介，信玄此时也发布了新的制札，严禁军兵在寺社行狼藉之事，打杀僧人，违令者可处死。这是典型的战时制札，尤其是在他国寺院这种敏感地区，也是出于对自己军队的规制，更重要的，是因为武田此时处在一个特殊的阶段。对于前代信虎的法律政治体系，甲斐已经顺利完成了过渡，关于军民和寺社等等一系列禁制，一方面是在利用现有的传统的宗教观念，另一方面也在强调和宗教对立的世俗一面，通过强权法令的限制进行支配，在甲斐安定的前提下，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信浓攻略做好后方和基石。进攻信浓的过程中，也是在不断的推行制札以规制军纪，处置战前战后事宜，在攻陷志贺城后，城中很多男女都被抓获送往甲斐，成为买卖的对象，这种现象在战国大名好像并不是特别常见，武田以严法治军，以冰冷的法纪约束和处置所有本国军民和敌国俘虏，也算是武田在战场上少有失利的一项重要因素，除此之外，甲州法度次第第13条还规定了武田传马制的实行，熟悉信野的人应该知道，这是一个必点的政策，游戏中可以提升外交效果及商业收益，缺点是石高会变得难以增加。事实上这个制度在信浓攻略时期的军势动员和方面也起到了很大的积极作用。

甲相骏三国同盟

村上义清没落之后，甲州法度次第在国内开始发挥更明显更积极的作用，作为武田内政的最重要准绳，也作为信玄强权统治民众的最直接手段，成为了甲斐政治体系的重要一环，在不同的时期有平时制和战时制的区分，用田山教授的话来说就是将“圣”和“俗”两种次元巧妙的结合，在混乱的战国时代，成为了法治大名的先驱之一，也为武田打造出精锐的骑兵队，培养出肃穆严整的关东第一军铺下了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