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单少女等等我》连载5:啊,多么痛的领悟
睡不着。
对小郝并不咬牙切齿,我只是伤心。
而孤独像是一双扼住脖颈的手。张后初。我在黑暗中重复着这个名字,想抓住残存的温暖,想珍惜难得的心动。
“楚良歌、吴英伟、关雅妮、邹明宇、郝丽,划掉郝丽,张后初……张后初……”
在黑暗中,我想着这些珍贵的名字。
不是没有人爱我啊。可也要准备好接受有一天不再被爱。人是复杂的啊。人是有欲望的啊。当欲望盖过了关系本身,爱也许会变成不爱。
又想起前段日子,我去吴英伟家为她四岁的儿子小石头过生日。
英伟的祝福是这样的:“妈妈全部的希望和努力,都是为了有更多的人爱你、保护你。”
小石头问她:“妈妈,怎么样才能被更多的人爱呢?”
“要先去付出爱,才能得到爱啊。”英伟说。
不想去公司,调休两天后,我准备回一趟老家。好久不开车,马路女杀手终于颤颤巍巍地让我的“鸭宝宝”从地下停车场里出来重新见了次天日。
之所以叫“鸭宝宝”是因为车子是黄色的。楚良歌第一次见到它就吼:“这是什么色?这不就是个烧油的鸭子吗?”
文艺女青年总是一语中的。从此,它就成了我的“鸭宝宝”。
开了大概一个小时的车到了郊县的家,一到家我就吃吃喝喝,逗逗我的小侄女。我弟弟比我小两岁,我小侄女已经三岁半了。我还有要安慰我妈,主要方面是婆媳之间小心思的暗流涌动,次要方面是我大龄未婚让她如何夜不能寐。
“你怎么老是让我们操心?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到底想要找啥样的?不就是搭伴儿过日子吗?你瞅瞅你这什么头发,跟个狮子狗似的。还有你眼镜呢?戴什么隐形,伤眼睛你知不知道?上次你三舅妈又操心给你介绍的那个工程师,你为什么没去见人家?我跟你说话呢?你想啥呢?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就哼哼哈哈地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或者也吼上一声:“我这是遗传,您骂我就是骂您自己。”
我爸语重心长地说:“最近工作上怎么样啊?”
“挺好的。”我一边刷碗一边答。
“嗯。注意和同事打好关系,吃亏是福。”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从小到大,我积攒的福气可真不少了。我叹一口气。
“怎么叹气了?”我爸听见了我的叹息。
“没有。”我连忙说,“就是吃多了,胃里好撑。那个,中秋节我回不来。”
“又回不来。你上的这是个什么班?”我妈一边擦桌子一边不满,“看你以后结婚了有孩子了怎么办?”
“孩子工作需要嘛。”我爸替我说话。
“这么大个人了,还得说出差就出差。一个女孩子,提着行李箱到处跑,像什么样子!”我妈依然气呼呼,“三十多岁了,还一天到晚不着家。就算回家也是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孤单吗?孤单久了,会变神经病的!”
我摔了洗碗巾。
也许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能这样不用压抑地袒露不满吧。
但走之前,还是必须要和好。绝不让生气蔓延到告别的那一刻,更不可以延伸到下一次见面,算是我处理亲密关系的一点小智慧。当然,就算再小的智慧也是“啊,多么痛的领悟”。
总之,我上车的时候,我的后备厢已经被一副“不知道拿你怎么办”“你可让我烦死了”的表情的我妈塞满了各种农家乐产品。
我把农家乐产品给吴英伟带了一些,把车随便停在了小区外面的路边上。
英伟穿着睡衣就从楼上跑下来了,火急火燎地说:“小石头发烧了,刚吃完退烧药睡着。你看我嘴巴上这水泡?我一晚上没睡你知道吗?我现在要趁着他睡着的这会儿赶紧补个觉。我不跟你闲扯,你也别跟我上楼了。拜拜,我走了。”
我还没说一句话,此人就已经消失了。我只好发微信给她:“那个黄桃罐头是我妈亲手做的,要放冰箱里,七天内吃掉。还有糟鱼,糟鱼也要尽快吃。柿子还青,和苹果放一块儿捂着点儿。土鸡蛋带得不多,你别介意,因为我小侄女儿也在吃。最后,祝我的小石头快快好起来和他妈继续犟嘴。”
“知道。”她一个字也没多回复给我。
果然是已婚已育妇女的有恃无恐。娃占第一位,老公第二位,父母第三位,姐妹第一百〇八位。
我出来的时候,发现车被贴条了,一阵堵心地开回家去。
小区前面的路窄,旁边又停的都是车。回家的路上,眼见一辆大号的SUV(运动型多用途汽车的英文缩写)迎面而来,我就想着一定要往边上拐一拐。但我又不知道要拐多少,大致是拐多了,总之,我让过了大号的SUV,然后把另一辆老老实实人畜无害地停在路边的车给现场强制摩擦了。只听见一阵刺啦啦奇异的撕裂声,我就知道:完了。
停好车,我下来一看,果然完了。
这辆老老实实人畜无害地停在旁边的黑色大G(奔驰越野车),被刮出了N条印子,每一条都如被撕碎的人民币那样触目惊心。当然,我的“鸭宝宝”,像是哭得妆都花了,委委屈屈地底色破败相尽现。
我想捶自己的头。
而你能想象那辆我让过去的SUV竟然也在不远处停下来了,一位高大的男士从车上下来,在我的“鸭宝宝”和人畜无害老老实实的大G前面转悠了两圈,然后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这路这么富裕,您往边上拐这么多干吗?”
说完人家就走了。所以您下车是来埋汰我的吗?
我找来找去都没在被我撞坏的车上找到电话信息,于是只好把写了自己电话的纸条夹在雨刮器上,然后用无助的颤抖的声音拨打了保险公司的电话,又拍了照片,抽出了行车记录仪的卡。
之后我回到家,爬上床,想瘫死过去。
烦恼有什么用?总有新的烦恼,把昨天的烦恼给盖过去。
竟然,饿了。
我的饿,真是超过了我昨天嘴巴里念叨过的所有人,而成了我排名第一的好朋友。我这才想起来农家乐产品还在车子后备厢里忘记提上来,我只好爬起来去拿。
XXL先生正提着大包小包和一个超大的行李箱站在电梯里。微笑了一下后,我转过身去,感觉终于快要崩溃了。
他要搬家走了吗?所以我的难得的有感觉也毫无意义了吗?意义?这个世界也许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吧。
可是,不是才答应自己要勇敢一些的吗?不是决心还是要先去付出爱吗?那是孩子都懂的道理啊。跟他要个联系方式吧,王等等。他是一个你不可能不喜欢的人。一生中,你能见到几个人可以让你这么说?
我转过身去:“那个……”
可恰好电梯到了,而XXL先生正准备拉行李箱出电梯,于是我一下撞在箱子上,箱子太高太大了,我一个重心不稳朝前倒去,整个上身趴在了行李箱上。XXL先生大概始料未及,不禁后退了一步,行李箱的滚轮也受力往后滑动。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XXL先生又被我逼到了墙角。这个情形,像极了我们是一对在嬉戏的情侣。
等我终于站稳从行李箱上爬起来后,电梯里似乎进来了一个人。我还没扭头,还没来得及扎散下来的长卷发就被揪住了。我就这样被揪出了电梯。
上次我过生日的时候,楚良歌祝我能笑能贫能干架。我能笑,偶尔也够贫,可我还没学会怎么干架。幸亏一楼没什么人,被围观的话我简直糗死了。此刻的我,只能低着头转着圈儿,一只手保护我的头发,一只手没头没脸地打:“放手,放手,你谁啊!”
“放手!”XXL先生的低音炮很有威严了。而我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看着那双踩着红色高跟鞋的脚,还有一双穿着灰色yeezy(球鞋品牌)的脚。他是yeezy控吗?不好意思,紧急情况下,我思维分了个叉。
三双脚在转圈,转圈。我被转得晕晕的,也实在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片刻后,我的头发终于又属于我的头了。等我终于不再眼冒金星才看清楚,原来是前几天见到的那个大波浪女孩——那个也许是XXL先生的前女友的人。此刻,她正被XXL先生卡着胳膊挣扎并尖叫着拖到外面去了。
满是行李的电梯合上了,然后毫不犹豫也毫不留情地一层一层上去了。
也许我不该关心那些行李。我应该关心一下我的头发。要知道现在植发可是三十块钱一根了,我被拽掉了多少根啊,她得赔我钱!
我怒气冲冲地也冲过去,XXL先生已经放开了大波浪:“我有没有说过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你还敢来?你的东西都在电梯里,我也不管了!还有,你拽人家头发干什么?你有病啊!”
哦?不是XXL先生要搬家?一颗心放下了,我的脚步也停下了。
“我错了,原谅我这一次,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你相信我吧……你别赶我走。我走去哪儿啊?我妈都不认我了。我不想租房子!”大波浪哭了。
“你妈认不认你跟我有什么关系?该说的话在我之前都说干净了,现在、以后、永远,我都不想和你说话!”
“好啊,张后初,你真是狠。你现在在欺负我你知道吗?”大波浪撒泼起来,“你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
你好不好欺负我不知道,在我不想被欺负的时候,我也是不好被欺负的。
电梯已经又下来了,一个人从里面出来,看戏似的打量着。我平静又沉默地走进了电梯,平静又沉默地拎起了挂在行李箱上的一个化妆包。哦,不错,海蓝之谜、宝丽黑BA、希思黎……都不便宜,就这个了。
我平静又沉默地拎着化妆包出了电梯门。
“你良心被狗吃了?”大波浪还在撒泼,指着我,“你找了新女朋友了是吧?以前说过的话都是放屁了是吧?我拽她头发怎么了?她是谁啊她,我还敢拽!”
眼见她要扑过来,却被XXL先生一把拽住:“你还是要点儿脸吧!”
而我此刻已经拎着化妆包,慢慢走到XXL先生面前,把我的一绺儿头发塞到他的手里:“一根三十块钱,她不给我,我就摔她的东西。一件不留地摔下去。”
那两位大概从未想过我是这么个反应,刹那间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大波浪说着“你敢!”的那个瞬间,我已经把一瓶海蓝之谜打开了盖子,口朝下地往地上狠狠地砸去。我都心疼,那白花花的一片,都是人民币。
大波浪彻底疯了,扑过来要抢,却被XXL先生拽得更死了。令人诧异的是,他一边拽住她,还一边数了数我的头发。
“三十一根。”他说,“你给不给,不给随她摔!”
大波浪真的哭起来了:“我爸把我的卡都停了啊……”
总之,不一会儿我的支付宝里就多了一千块钱。在不懂内情的外人看来,这个下午发生的八卦,像极了一对狗男女欺负一个美貌多泪的少女。可被欺负的明明是我好吗?我招谁惹谁了?
在地下停车场拿东西拿到一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我根本没那么强大。我所有的平静都是自己假装出来的不是吗?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我做错了什么呢?
我坐在我可怜的受伤的“鸭宝宝”里,哭了好久。
直到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妈。
“到家了吗?”
“嗯。”
“到家了也不打个电话。”
“忙忘了。我还有事儿呢。”我强忍着声音才不颤抖,“我先挂了。”
想认认真真地再回去哭一次,可刚才悲惨世界的情绪似乎难以酝酿了。不禁又开始自嘲起来,直到手机又响了。
“你好,我是车牌号×××××的车主。是你留的电话吗?”声音好熟悉,太有辨识度的低音炮了。
“是我。”我说,“你是不是张后初?”
“是,你哪位?”
“我是王等等。”情绪似乎再次崩了,我抽噎得完全无法自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