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单少女等等我》连载2:你为一个人烦恼过, 他怎么可以是陌生人?
其实我还蛮容易喜欢上一个人的。大概就是“Crush”的另一层意思: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然后陷入某种类似梦幻的自我沉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所以整体来说,我自己算是谈了一场还不错的幻想中的恋爱,但别人不知道,对方,也不知道。
昨晚的悸动,余威到今天。
所以一早我便洗头、化妆、戴隐形眼镜,打扮了一番后才出门。虽然说美丽只是为了取悦自己,但美丽也是为即将到来的爱的邂逅做准备不是吗?
我在做准备了。
下班后去店里帮忙到很晚,饥肠辘辘的我去了小区门口的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一大罐酸奶做晚餐。就在我揭开杯盖准备舔的时候,竟然又遇见了那位XXL先生,他正从里面搬了一箱啤酒出来。
又对眼了。我的酸奶杯盖定格在唇边,不知是舔还是不舔。
“嗨。”
“唔。”我转身把杯盖扔进了垃圾桶。
打了这个很浅的招呼后,在等电梯的时候我又遇见了他。现在,我很确定他也住这个小区了。
“你也住这一栋吗?”他惊讶地问。
活了三十多年,我知道我哪个角度最漂亮,怎样撩头发不轻浮,怎样微笑不世故。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我却做不出来了,只好礼貌地点了头说:“嗯。”
进了电梯,我摁了“6”,他搬着啤酒没有放下,让我帮他摁了个“18”。
我心里有点儿高兴也有点儿紧张,所以完全没有发现我的酸奶流到了我的包上。在他提醒后,我手忙脚乱地去擦包,结果又把半杯酸奶倒在了他的鞋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掏出来纸巾蹲下给他擦。
“不用擦,不用擦。”他后退着,被我逼到了墙角,“真的,起来吧,没事儿的。”
于是我起来了。
于是我一头撞在了他的啤酒箱子上。
差点儿没当场去世。
我家门口。
“你的头真的没事儿吗?”他不好意思地问。
“没事儿没事儿。”我揉着头说。
“可是你刚才差点儿晕倒。”
“低血糖,起来的时候太猛了。”我解释说,“和你的啤酒没关系。”
刚才起来的时候确实很晕,几乎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我拽住了他的胳膊才站稳。说起来他的臂力可真不错,搬着啤酒还托着我。
“可是啤酒好像碎了一瓶。”他指着地上的啤酒箱说。
果然,啤酒箱下的啤酒们正撒欢着,蔓延着,缓缓流淌成溪流。
“啊,太抱歉了,我得赔你!”我连忙道歉。
“不是让你赔的意思。”他连忙解释。
“我知道。”我笑笑,“我开玩笑的。”
空气中已经弥漫了啤酒的味道了。
“这酒可真香。”我说,“我没事儿,你回去吧。”
“那我请你喝。”
“好啊。”我的头不仅疼,还有点儿晕,但我心里开了花:是来我家喝吗?不行不行,我家好几天没打扫了,有些脏乱,那片在走廊上的纸片一推门就可以看见。并且刚认识就带回家不好吧,不如去楼下的小花园,一边欣赏月色一边喝倒是不错。
我胡思乱想着,他已经整理出了碎瓶子,并拿出了两瓶递过来:“拿着吧。”
我接了过去,他重新把啤酒箱子搬了起来。我想多了,原来他并没有要和我一起喝的意思。心里的花自闭了。
“我就住1806,”过道灯下他的笑容看上去非常温暖,“如果不舒服,就来找我。”
他进了电梯。我笑着摆摆手,开门,取拖把,把走廊里的啤酒清理干净,把碎瓶收拾了。
啤酒真香啊。
我坐在小花园里。
月色挺好的。一边欣赏月色一边喝啤酒挺好的。桂花香也挺好的。不远处传来的广场舞音乐也挺好的。头顶微痛活着的感觉也挺好的。
如果身边还有一个人的话就更好了。
我拍了啤酒,拍了桂花,拍了月色。然后,没找到可以分享发送的人。
你知道单身什么最烦吗?大概就是化了美美的妆,穿了美美的衫,却没有可见的人。大概还是诸如此类的片刻,没有谁可以说毫无意义的废话,也没有谁可以分享无关紧要的碎片。
因为不是那个能理解自己的人,所以怕打扰,怕误解,怕无意义所带来的无意义。
就算是楚良歌,也不能接受我去和她聊毫无意义的废话。
“有时间就去勾搭小哥哥。”她总是说,“别来勾搭我,我正忙着呢。”
她正忙着。不是在恋爱,就是在为恋爱做准备。
因此,我对她有一点点的嫉妒。因此,她并不是我最想分享的人。
而我,没有什么最想分享的人。
那位XXL先生在和谁一起喝啤酒呢?一定有谁在和他一起,一边望着月色喝着,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废话吧。
好羡慕那个人。
啤酒真好,不那么难喝,又可以微醺。看气泡炸裂的瞬间,就像是看星星跳舞。嗝儿打出来的瞬间,一丝烦恼、几番寂寞、稍许的恐惧、一部分无所谓也打了出去。
只是早上起来的时候脸肿了。
黑咖啡和去水肿的面膜也不能拯救。年纪大了,不能喝夜酒了。我再次对自己警告。
年纪大了,还不能做很多别的事。不能由着性子来,也不能由着性子爱。
等电梯的时候,我忍不住想,会不会再遇见那位XXL先生呢?结果在下楼的时候就遇见了。只是我的一声“早”,没有换来他的另一声“早”。
当时他正坐在楼下的紫藤花架下,一脸严肃地看着别的地方,完全没有留意到我的存在。他鞋子上还残留着我昨天不小心倒上的酸奶的痕迹。
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正看到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但他并不是冲我,而是冲一个经过我的大波浪美女和她身边的皮衣朋克男。
打架就发生在瞬间,我的身边。
怎么形容这场架呢?
看上去很像是两个颜值都很高的男人在因为一个颜值也很高的女人争风吃醋。这让看客比较兴奋。赶早班的白领,买完菜的家庭主妇,甚至是迟到的小朋友,都停下了脚步观战。
他果然有女朋友,我想。那么帅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女朋友劈腿了皮衣男。昨夜他用一箱啤酒借酒浇愁。可酒并不能解愁,酒只会让人冲动,让人冲动地去做在理智状态下不敢做的事情。也许他一边喝酒一边给她打电话,而她不接,或者干脆地关了机。也许天刚亮,他就坐在了那个紫藤花架下。已经秋天了,紫藤花早已凋落,像他早已凋落的爱情。只是枝叶依然繁茂,像他依然繁茂的自尊心。
一分钟内,我想象着他的故事。直到他把皮衣男踹翻,并向女人伸出了手。女人尖叫起来。
他会打她吗?他看起来怒发冲冠!
“把我家的钥匙还给我。”他没有打她,只是用平静到心碎的声音说,“以后你不要在这里出现了。”
女人已经吓傻了,颤抖着把钥匙放在他的掌心。他站起来,朝我的方向走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突然就那么倒了下去。
皮衣男站在他的身后,正高举着一块板砖。所有男人的自尊都会在女人面前无限放大。在皮衣男准备把板砖再次敲下的时候,我把我的包挥向了他的膝盖。
我的包里有手提电脑、平底鞋、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重达三公斤。
皮衣男立刻跪下,算是给我拜了个早年。
一个保安提着油条冲过来抓住了皮衣男,两个保安也赶过来把我架起来。
“喂!架我干什么?不是我在打架好吗?!”我踢着腿然而还是被架到了一边。
打架已经结束,众人却久久不散。
几乎想不起来上次是什么时候,我这样在人群中成为焦点。想逃离的时候,却看见XXL先生,我忍不住朝他惊呼:“你的头在流血!”
他的额头正滚下几粒血珠。他扬手擦了,抬手看了看,脸上几乎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需要我陪你去医院吗?”我掏出纸巾搭在了他的额头上,“先摁住。”
他摁住了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谢谢你了,不耽误你时间了。”
在萧瑟的秋风中,他的背影看起来特别悲凉。
他径自先走了。我扫了一辆单车,去赶地铁上班。一路上我都有点儿难过。我不喜欢看别人的背影,当我和这个“别人”产生某种感情的时候。哪怕是瞬间的、短暂的感情。我也不喜欢谁被辜负,就算被辜负这件事与我无关。
人类在感情上,某些东西是共通的。我想,我的难过一定是被XXL先生的难过传染的。
今天公司的slogan是:我们为之奋斗的不过三件事,爱、美以及平和。
“这么说起来,我们为之奋斗的其实也就一件事:自我。”
“可不是吗?”今天的饭搭子小郝说,“什么结婚啊生孩子啊,还不是为了自己不那么寂寞。”
“是这样吗?”看来我还没到小郝的境界。
小郝身高一米五二,体重一百三。她比我小一岁,段子手,能喝酒,活场王,什么话包括带色彩的都能接得住。我们部门唯一被调侃的话题,就是小郝也有男朋友系列。哦,后来又变成小郝也要结婚了系列。现在是,小郝也要当妈了系列。悄悄地说,有点儿羡慕她。
“你现在寂寞吗?”小郝坏笑地看着我。
“不啊。”我咬着鸡腿不想让她得逞。
“那你现在最想要什么?”
“放假和钱。”
“但你知道这个世界是看缘分的。”小郝还是坏笑。
“比如说?”
“比如说,你和钱就可能没什么缘分。”小郝还是得逞了。
“好吧。”戳到我了,一阵心痛。
“但放假可以有一半。”
我瞪大眼睛望着她。
“在N市开新店的事已经申请通过了。”
“这个和放假有关吗?并且,你这个申请是四个月前就写了吧。”
“所以我们公司的流程真的长到可以造人了。四个月前我还没怀孕。”小郝说着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了她的肚皮上,“感觉到了吗?”
“没有。”我如实回答。
“好吧。胎动现在还不是很强烈。”小郝有些遗憾地说,“我是想说,选址这件事你去办,我帮你处理这边的事。”
说来说去还不是让我替她出差?
我摇摇头:“我的信用卡已经刷爆了。”
“N市有一家新酒店开业,我申请了长期的商务合作。他们送了五晚大床房,可以省一大笔。天天逛商场,和玩儿差不多,这不就是半放假?哦,那边还有人对接,是个大帅哥哦。出差申请单我都帮你写好了,回头我就交上去。”
“五天?有必要吗?”
“所以是趁着新领导还没来给你搞个半放假嘛。”
“那边又没有办事处,谁来对接?”
“我一个朋友。”
“你朋友什么都不做,帮我们干活?”我瞪着小郝,“你不是又在给我拉纤吧?”
“总之,你去这一趟,去不了吃亏,去不了上当,还有那五晚大床房……”小郝又坏笑了,“要物尽其用哦。”
虽然我确实人好又善良,但我并不是因为人好又善良才答应替小郝出差这么多次的。前几年我生病做了手术,回公司上班后,半年都是小郝帮我出的差。虽说中间有邹明宇的安排,但关系再好,人情也是人情。年纪越大就越明白,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
而人与人之间,必须得有一点儿“互相利用”的价值,才能有机会让关系存续。成年人的世界里,连婚姻都不是只靠感情维系,更何况是恋爱和同僚?
回家进电梯的时候,一个戴黑色口罩和黑色棒球帽的陌生男人跟了进来,我后退到电梯的角落。
对于单身女性来说,与陌生男子同坐电梯时,要站在可以观察到他的位置。
他先摁了楼层,我才摁。
一出电梯,我便快步走到家门口大力地拍门:“老公,我回来了,开门!”
诸如此类的情形,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走廊灯要常年开着,阳台的晾衣架总有几件男士T恤,要假装家里有个男人。
宇宙是有力量的,缘分是随愿而生的,也许假装久了,就真的有了呢?
周末一早,我收拾完东西在小区门口等车的时候,又看到了XXL先生。他头上裹着绷带,看起来有一点喜感,正往药店走去。
一种奇妙的感觉让我的目光追随他的身影。为什么会心里酸酸的呢?为什么会觉得遗憾呢?
在等车的三分钟里,我终于找到了这种奇妙的感觉源自哪里。
我们还会再见吗?我要出差了,而他也不一定会回来。虽然昨天听到了他说这里有他的房子,但那么令人伤心的房子,他还愿意住吗?这是不是就是永别?我和他难道就是在路上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吗?
可他明明不是陌生人。你为一个人烦恼过,他怎么可以是陌生人?
我突然有了一种勇气。我想飞奔过去,找到他,问他要到联系方式。
于是我再次回头,像冥冥之中有了天助,他正在药店的台阶上站着看手机。
“嗨。”我喊。
他没听见。而接我的车已经到了。
“嗨,在这儿。”我又喊了一声。
可他依然没有听见。倒是网约车司机打开车窗喊我:“在这儿!”
我只好回身把行李箱放进了后备厢里,坐上了车,打开车窗看着这个挺拔的傻大个,还站在台阶上茫然四顾。他是不是个不爱戴眼镜的近视眼?还是我的存在感这么低?
车驶出的那个瞬间,我才终于看到他朝着我的方向转过身来。
“笨蛋。”我心里骂着,缓缓地关上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