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不会忘记：韩国的民主化斗争

沉思的托克维尔历史 2020-07-19 16:10:54

韩国民主化的进程，既是斗争的结果，也是妥协的产物，正是青年人的热血加上中年领袖的睿智，缔造了今日之韩国。

韩国的民主化，可以分为三个时期，一是朴正熙时期，这一时期主要是奠定民主的经济基础，正是朴正熙时期的经济腾飞让韩国拥有了工业实力和庞大的中产阶层，他们是建立稳定民主制的基石。二是全斗焕和光州事件，他集中反映了韩国人对于民主的需求，愿意为争取权利付出生命。三是第五、第六共和国交界，当时由于全国的抗议，军政府被迫还政于民，进行改宪和直选，同时金泳三、金大中进行了关键的妥协，决定不彻底清算军政府，避免了国家的分裂。

韩国民主化的起始要从朴正熙算起，朴正熙虽然一生都在镇压民主运动，一生都与学生和民主领袖势不两立，但是他却亲手创造了韩国民主的土壤，是他的汉江奇迹让之后的一切成为可能。正因他奠定的基础，金大中金泳三才有机会塑造韩国的未来。

一、朴正熙的经济奇迹与贫富分化
朴正熙之前的李承晚和张勉政府都因无力处理经济危机而倒台，面对国家的贫穷，朴正熙坚信西方的民主体制不适合韩国，韩国要想经济腾飞，必须建立自律的，具有韩国特色的民主主义。朴正熙认为面包与选举，大部分人会首先选择面包，韩国应该先解决发展的问题，选举权对于忍饥挨饿的人毫无意义。

韩国的当务之急是集中所有力量进行经济建设。
朴正熙的经济成绩是斐然的，其依赖出口和之后轻工转重工的策略，奠定了韩国经济的辉煌。

朴正熙首先意识到，韩国领土小但人力资源丰富，韩国要想致富，一定要发展出口。朴正熙制定了一五计划，将方针确立为利用闲散资金扩大出口，并设定年均增长7.1%的目标，最终一五计划超额完成，韩国GDP增长了1/3，年均增长率高达8.3%，人均GNP从85美元上升到130美元，同时出口额由1962年的5500万美元增加到1965年的2.558亿美元，增长了五倍。之后第二个五年计划，韩国GDP继续增长了2/3，人均GNP增加到252美元，年均增长率高达11.4%。

因为经济增长迅速，朴正熙主导的经济成果被称为汉江奇迹。维新体制确立后，朴正熙又开始建立重工业，并诞生了诸如现代集团和三星这样的大财团，他们如今还是韩国经济的支柱。正是在朴正熙的领导下，韩国摆脱了贫穷落后的局面，并在多项指标上开始超越北朝鲜。

但汉江奇迹之下也笼罩着阴影，朴正熙的奇迹建立在军方的专制统治下，1970年前，朴正熙还维持名义上的民主，但在遭到学生和在野党的反抗后，朴正熙发动了全国戒严，即维新体制下，维新体制下，一切政治集会被取消，言论被管控，各在野党领袖被软禁，韩国进而开启了黑色恐怖时期。
同时，朴正熙致力于扶持忠于国家的大企业，导致财阀大量出现，一方面经济高速发展，一方面贫富急速分化，1975年，韩国前10%的人占有财富的45.4%，而最穷的人只占5.7%，90%的农民债台高筑，城市里的工人只能住在棚户区，反之，韩国的财阀精英们普遍住在价值600万美元的别墅中。这种巨大的贫富差距让韩国的工人、农民没有感受到经济发展的红利，因此他们往往和学生、在野党领袖，共同反对军政府。1970，韩国工会会员不过47万，到了1975年，已经高达75万，劳资纠纷从1970的88起增长到1980的214件。

正是这种悬殊的贫富差距，困苦的生活和对全国戒严的反对，朴正熙时期群众运动不断，而朴正熙每次都以铁腕镇压，最终在1979，釜山爆发大规模游行，朴正熙再次命令情报部长金载圭镇压，但金载圭由于害怕担责，成为历史的罪人（一说是美国支持）狗急跳墙，暗杀了朴正熙，第四共和国就此结束。

二、光州事件：血色革命
朴正熙死后，韩国本应进入宪政的道路，但是军头全斗焕趁机夺权，大肆搜捕政府官员和在野党领袖，开启了新的恐怖，面对全斗焕公然违背宪法的行为，韩国民众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游行，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光州事件，光州事件中，学生和市民众志成城，与全斗焕精锐的空降部队殊死搏斗，鲜血浸染了大地，无数人为反对军事戒严和恐怖而牺牲。

5月17日全斗焕开启白色戒严后，整个韩国的群众运动偃旗息鼓，唯有光州依然坚持反抗，当时有800名学生在道厅前高呼打倒戒严令，全斗焕下台，他们立即遭到了士兵的毒打，士兵们以为在光州可以为所欲为，但他们忽略了光州是被朴正熙所忽视的地区，没有从军部的统治中捞到任何好处，而且民主领袖金大中在当地威望极高，全斗焕逮捕金大中的行为早就让当地人心怀不满，看到士兵如此毒打学生，光州市民极为愤慨，学生运动顿时变为了席卷整座城市的群众暴动。
5月19日，学生游行的队伍从800人扩大到3000人，同时光州市民集体行动罢工罢市，因为光州广播电台拒绝报道实情，，愤怒的光州市民居然一把火焚烧了广播电台，当日，军队坚决进行镇压，逮捕了107人。全斗焕同时继续调集援军进驻光州。

面对全斗焕的增兵，光州市民更加愤怒，全市都被动员起来，声势浩大，游行队伍看不到尽头，光州市民以市内公交车作为前锋，浩浩荡荡前往道厅，受惊的军队向市民开枪射击，众多市民倒在血泊中。5月21日，光州市民推着尸体继续前进，并和军队发生激烈冲突，10万光州市民和军队冲突，共有54名市民被射杀，500多人被打伤。
但这不但没能平息运动，反而更加激怒了光州市民，5万光州学生和市民占领警察局，将里面的枪械全部拿出武装城市，组成了1000多人的市民军，群众运动顿时演化中一场暴动，全斗焕不得不调集坦克和装甲师进驻光州，面对坦克，光州市民无力反抗。
当时光州市民曾寄希望号称民主自由的美国帮助他们，当美国第七舰队开赴韩国时，光州市民曾欢呼雀跃，天真的以为美国是来帮助他们的。但当时里根政府只执着于反苏，由于全斗焕忠于美国，并且是韩国目前最有潜力的野心家，因此美国坚定支持全斗焕，他的舰队不是来给市民撑腰而是来让全斗焕安心。得知这一消息的市民顿时绝望，并在殊死抵抗中走向灭亡。
这次事件后，韩国整个民运派对美国彻底失望，这种憎恨一直延续到文在寅身上，他们清楚的看到美国是如何为了自身利益背弃自己的价值观，美国喜欢的只有自己，山巅之城，民主的灯塔不过是鬼话。整个光州事件，共造成了4362人伤亡，154名死亡70名下落不明，4138人残疾，3000多人被逮捕。
整个光州事件，成为韩国永远的伤疤。

第五共和国剧照：全斗焕和卢泰愚镇压光州胜利后欢呼雀跃。

三、关键的妥协：韩国建立稳定民主制

全斗焕镇压光州后，统治了7年，在位期间经济发展建树不多，朴正熙时期旧有的毛病却越来越严重，全斗焕时期，政府腐败成风，官商勾结严重，财阀垄断经济，中小企业和工人苦不堪言。同时，全斗焕还延续了朴正熙时期的恐怖，对于媒体完全管控，所有影视作品需要事先审查，同时取消一切政治集会，在野党毫无作用。全斗焕还动辄将反对者拉入西冰库折磨，冤死在西冰库的人不计其数。

终于在1987年，群众对全斗焕忍无可忍，全国爆发了学生、工人、中产阶层、农民的全民游行，规模达到200万人。面对如此大的压力，全斗焕被迫同意改宪和直选，并派出副手卢泰愚竞选总统。韩国民主制基本确立，第六共和国开始。

经过几十年的斗争，韩国终于建立了稳定的民主体制，实现了长期以来追求的民主主义，军政府时期的恐怖和阴影从此烟消云散，言论审查和戒严取消，韩国人气氛宽松的民主化时代，韩国民主化之所以能成功，主要在于以下两点：

一是朴正熙时期奠定了经济基础，缔造了庞大的中产阶级。稳定的民主制度必须要有经济基础，贫穷不可能产生良性的民主，朴正熙让韩国摆脱了贫困的命运，逐渐进入发达国家，这对民主化居功甚伟，无论朴正熙期间干了多少暴行，这一点无法否认。经济发展缔造了庞大的中产阶级，有产者渴望权利，但也有保守的一面，避免了民主运动沦为激进的革命。那些缺少中产阶级和经济基础的国家，如伊朗、俄国，20世纪初的中国以及无数中东国家、非洲小国，其民主化运动都遭到了可耻的失败。

朴正熙至今在韩国依然是功过参半，大家认可他的经济成绩。
二是韩国拥有经验丰富的民主领袖，金泳三金大中绝非单纯的理想主义者，他们对于政治有着深刻的理解，避免了转型之中的动荡，正是因为有他们的领导，学生和工人运动才不至于彻底失控，沦为激进的革命。比如全斗焕夺权时，金大中敏锐察觉出全斗焕已经占据优势，建议示威的学生领袖慎重考虑，尽早撤离队伍，汉城火车站的10万学生遂回到课堂，避免了之后的流血冲突，保留了力量，金大中间接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再比如卢泰愚全斗焕下野后，虽然金泳三金大中主张审查军政府，但是并不主张彻底清算，尤其反对处决全斗焕和卢泰愚，朴正熙、全斗焕都曾严刑拷打金大中，并处死过无数民主人士，双方有血海深仇。但金大中深知，全斗焕在民间也有很多支持者，尤其是军队和财阀，更是拥护全斗焕，如果将其处死，则韩国会立即陷入分裂和内战。正是他们压抑情感的妥协让韩国的民主制度得到稳固。

韩国拥有很多金大中这样成熟的民主政治家。

世界上的学生运动很多，但像金大中金泳三这样的领袖很少，在那些国家，只有一群热血但缺乏理智的学生，极为缺少睿智的中年领袖，学生们不知妥协，不能认清利益，往往将国家带入混乱，韩国的成功之处在于，他既拥有敢于牺牲的学生、工人，又有金大中这样优秀的政治家。
民主主义真正的要义，从来不是所谓全民普选，而是保障人的基本权利，让人们有免受恐怖的自由，人们不用担心因言获罪，不用担心被超脱法律的权力所惩戒，宪政与法治，才是民主最基本的要求。至于形式，民主从来没什么固定的形式，比如韩国就是超级总统制，总统权力大的惊人，正因如此，韩国这次抗疫才如此出色。再比如法国戴高乐时期的层级选举制，是由地方代表选举总统，这样保障了行政效率和总统的能力。那些把美国民主当做民主标准的，是犯了巨大的错误。

韩国的超级总统制在抗疫中的表现非常突出，完全具有威权时期的效率。
在如今，韩国的保守派（军政府时期的受益者，财阀和相关中产）和民运派（学生工人部分中产）斗争激烈，但双方都是通过法律程序来斗争，虽然青瓦台魔咒频频出现，但各个总统都是在法律的审查下落马，相对于全斗焕时期的军事政变和恐怖，这已是巨大的进步。而脱离军政府审查的韩国电影和文艺作品，很快建立了分级制度，呈现出蓬勃的生命力。韩国的工人农民也有了正当的渠道反映自己的诉求。韩国确实还有很多问题，但比军政府时期，好了实在太多。
有时候，人们想要的只是免于恐怖的权利，人们只想轻轻松松的过完每一天，不用担惊受怕，这就是普通人最大的希冀。
这就是几十年来韩国民主化斗争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