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生命的阳光》第一辑“千风拂面”：一封铅笔写的家书

爸爸患白血病去世已经好多年了。总是常常在梦中相逢。爸爸在世时，因了母亲过早的去世，因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太过艰难的境况，记忆中，他始终是一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平时他的话从来都不是用“说”的，而是大吼，吼得我们心里伤痕累累。
记得那是1994年，我十六岁。上师范学校，头一次离家，哭了好几次，但都是想早已去世的妈妈，总觉得和爸爸不亲，总觉得爸爸也不会想我。一个月后放假了。回到家以后，爸爸不声不响去赶集，买鱼打肉改善生活。

晚上，和两个妹妹在一起睡。一时间，大家都睡不着，就互相聊着这一个月来各自的情况。说着说着，大妹妹忽然问我：“姐姐，你给家里写信怎么用铅笔啊？那天，收到信时天已经黑了，又停电，爸爸就凑着烛光看，怎么也看不清。我们要给他念，他不肯；让他明天再看，他也不肯，就非得凑着蜡烛那么费劲地看。你的字又小，又是用铅笔写的，结果一封那么短的信爸爸看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看完没有。”……听到这些，我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然后就额汗涔涔了。爸爸！那个只会对我们大吼让我们敬而远之甚至怀恨在心的爸爸！他竟然对我的一封家书如此重视！而我，我当时怎会用铅笔的呢？我已经完全记不清当时自己用的是哪支笔了。可是我怎么就没想到爸爸眼神不好，怎么就没想到应该把字写大一点呢？！我是一个多么粗心的孩子！我只会怪父亲不懂得疼爱我们，可我又是怎样为父亲着想的？我害他凑着昏暗的烛光捧着一封模糊不清的短短的信宝贝似的仔细分辨那些字迹。只因为那些字迹是女儿写的啊！……我再也无法想下去了。鼻子酸酸的，眼泪就止不住地落下来。
以后，我再也不用铅笔写信了。可是以后，也用不着再写信了。家里装了电话，电话代替了书信。于是这第一封铅笔写的家书，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

妹妹还在诉说：“爸爸可想你了。可是他不说。有一天晚上，他梦到你了。然后就把我们都叫醒，说你回家了。就在窗子外面呢，正对着他笑呢。说看得清清楚楚。我们劝了他半天，他才肯回屋去睡。爸爸还说，每到晚上，你经常会回家去看他，但是却从不说话，就在窗子外面对着他微笑……”哦！爸爸！你做了多少个相逢的梦？谁能数得清呢？女儿再也没想到，她在您的心目中，竟如此重要！多年来，女儿从来都不曾懂得，在您不善言辞脾气暴躁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深沉厚重的父爱！
后来我们都大了。爸爸可以享享清福了。可是他却那么早的离开了我们，才只有五十多岁。心中的悲痛无以言表。常常和爸爸在梦中相逢。就像他从前梦见我一样。现在，他也常常会在我的窗外，慈祥地微笑地看着我，手中握着一封铅笔写的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