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佳作《动物新世代/BNA》 12话太短撑不起BNA要的大格局

“这是人类与兽人的新世代,我却分明看到了历史的回归。”

四月,本该是诸神的黎明,没想到却变成了诸神的黄昏。

如今看来,扳机社的《动物新世代/BNA》(下称BNA)选择在三月上线实在极有先见之明,既能在新番换季青黄不接之际,抢先占据流量高地,同时凭着过硬的质量,让口碑长时间发酵,也让制作方有更宽裕的腾挪余地。

前半部分播出后的评分

BNA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近未来的故事——在人类与兽人共同生活的社会里,人类少女影森满某日突然变成了狸猫形兽人,她不得不抛弃过去的身份,前往兽人特区“动物都市”寻找新生活,同时试图解开自己变成兽人的秘密。

所谓BNA,是“Brand New Animal”的缩写,严格地说,中文译成“动物新世代”表意还有所欠缺,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又一部《疯狂动物城》或《动物狂想曲》。

它们是借动物喻人,描述动物们或主动、或被迫地压抑自己的本能与天性、穿上人类的衣装,讲起文明用语、划分高低贵贱,建立秩序、维护和平,上演一场乔治·奥威尔《动物庄园》式的大型乌托邦实验。

但在笔者看来,BNA更像是卡夫卡的《变形记》,人类少女影森满变身狸猫兽人的桥段,仿佛是《变形记》中格里高利某日醒来变成大甲虫的再现。让主人公彻底转换身份,绝不是为了调和矛盾、建立秩序,恰恰是为了撼动既定的社会格局与价值观念。

以色列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在其名著《人类简史》中指出,人类的种种斗争,不像动物基于狩猎与被狩猎的天性,而是基于“身份的想象”。人类将自己按民族、性别、阶级、教派等标准划分为不同群体,数千年来缠斗不休。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个体身份的转换都可能意味着观念的颠覆、生活的剧变。

虽然BNA的舞台是虚构的未来,但人类群体之间基于“身份想象”的斗争史,以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方式“回归”了。

01 野蛮的回归 

许多哲人都告诉我们,人是一种复杂的动物,既可以为善,也可以为恶。曾经,启蒙思想家如伏尔泰、卢梭、康德等,都相信随着文明的进步,人类一定可以完善自身,身体、智识和道德都能趋向完满。

可谁知,即便是到了发达的21世纪,面对与自身相异的“他者”,人类还是会本能地选择向野蛮复归。正如BNA所呈现的,表面上,人类与兽人已经相安无事、握手言和,但我们分明见到,野蛮的行径依旧无处不在。

这些污损和平标语的人虽然可憎,但并没有实质性地伤害到兽人。已经变身为狸猫兽人的少女影森,虽然多少有些狼狈,但只要注意躲避,至少保全自身是没有问题的。

更为野蛮的,是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那些对异己的兽人怀着刻骨仇恨的人类,埋伏在兽人特区“动物都市”与人类城市之间的必经之路上,专挑落单的兽人下手。他们作案手段狠辣、行事毫无顾忌,对兽人将会受到的伤害更是一点都不在意。

或许在这些人的眼里,人道主义只适用于人,兽人≈兽,而且是害兽,必欲除之而后快。

而这些兽猎者的肆无忌惮,更让人联想到整个社会从内到外、从上到下系统性的野蛮。试想,对兽人的伤害,如果有法律能够制止,如果有人愿意执行法律,哪怕只是有人敢站出来喊一声“不”,都不会猖狂至此。

文明时代的野蛮,不禁令人想起希特勒统治之下的纳粹第三帝国。当时,犹太人就被视为不容于日耳曼民族的异类。第三帝国先是通过法律剥夺了犹太人的公民身份,再是煽动全国性针对犹太人的暴力,最后发展成以奥斯维辛为代表的死亡集中营。

笔者认为,BNA恐怕也正是有意通过“野蛮的回归”提醒观众,我们人类进入文明世界为时尚短,很容易因为观念、利益的冲突重新陷于你死我活的残酷斗争之中。当我们有了不同的意见、诉求时,摒弃阴谋暴力,坚持理性对话应当是最基本的底限。

02 逃亡的回归 

伴随野蛮回来的,是逃亡。人也好,兽也罢,面对恶意迫害,如果有能力抵抗,肯定不甘坐以待毙。历史上也有诸多先例,有揭竿而起的,如底层的农民不堪苛捐杂税发动起义;也有逃亡异域的,如二战时被纳粹迫害的犹太人逃往世界各地。

对于影森来说,狸猫兽人的形态让她难以在人类社会中立足。起初,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但她逐渐难以忍受成为困兽的生活,遂决定逃亡,迈开脚步为自己寻找新的可能性。

而逃亡的目的地,自然是兽人特区“动物都市”。

动画在描绘动物都市时,运用了极具象征意味的镜头画面。远看这座繁华的动物都市,仿佛是从哈德孙湾的船上眺望纽约曼哈顿。从而,影森来到动物都市追求全新的身份与生活的愿望跃然画面之上。

对初来乍到的影森来说,这里就像是天堂。她正好见证了动物都市的庆典,为兽人们热烈奔放的生活状态所感动,也幻想着自己的人生翻开崭新一页的样子。

但逃亡毕竟是逃亡,现实马上就给她上了一课……哦不,是好几课。首先,让她没想到的是,载她逃亡的黑船商人追着她不放,要榨干她身上所有的钱;其次,藏到尾巴里的钱也被惯偷顺走了;再次,有人阴谋破坏好不容易筹办的庆典;最后,还见证了兽人之间的自相残杀。

但以上这些还算不上打击,最让影森失望的是,原本她以为,在动物都市自己就能不用再遮掩兽人的样貌了,毕竟藏木于林,大家一样都是兽人;可现实却是,即便在这里,大家也都是以人类的姿态出现的。原来,就算是身体已经逃亡了,但是人类的身份、人类的规则,却是无处不在、无法逃脱。

事实上,在BNA中,影森也好,动物都市的市长也好,全体兽人也好,人类一方的总理也好,虽然立场各有不同,但追求的东西却是一样的——维持并改良现状。总理在政治上支持动物都市,市长希望兽人们安居乐业,大神维持社会稳定,影森寻找新生活,但他们尚未产生主动改变让兽人遭到如此待遇的规则、秩序与观念的愿望。因此,逃亡也难免变成逃无可逃。

对于这种只追求现状改良的做法,用中国近代著名学者胡适的话说,是“少谈些主义,多研究问题”的实干家典范。但同时期著名共产党人李大钊却针锋相对地指出,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仅从局部进行改良是没有意义的,处于下流的阶层仍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兽人们的遭遇,足见李大钊此言是跨越历史和次元的真理。

03 不平等的回归 

野蛮的回归、逃亡的回归,它们背后的根源是不平等的回归。

在人类的历史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式的贫富差距,一直是社会矛盾最大的爆点。许多人憧憬着,随着社会生产力越来越发达,我们一定可以实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使人人饱暖、户户锦衣,人们不必再为生存资源自相残杀、背井离乡。

可事实证明,“均贫富”仍然只是一个理想。著名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中写道,虽然20世纪技术进步与福利国家兴起使得经济相对平等,但进入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我们的不平等状况回到了19世纪的水平。

作为有意讽喻现实的当代作品,BNA也恰如其分地描述了不平等,在笔者看来,至少有以下三个层面:

其一,是人类与兽人之间身份的不平等;

其二,是人类与兽人之间经济的不平等;

其三,是人类内部、兽人内部的不平等。

人类与兽人之间身份的不平等,伴随着政治地位的不平等,最终固化了经济的不平等。

兽人只有一个兽人特区,外面的整个世界是属于人类的;即便在兽人特区,在日常生活中也都约定俗成地保持人类外形;更绝的是,不平等是有法律背书的,人类社会对兽人特区实施了网络封锁,让大部分兽人难以充分地接触来自人类社会的信息。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系统性的社会隔离。

 

再者,兽人特区能建设成都市,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大财团席尔瓦斯特的巨额经济援助。由人类的财团资助兽人,自然引起了憎恨兽人者的不满,他们主张“要是有钱为兽人建医院,不如把钱花在人类身上”。

其实,这样的论调我们并不陌生。正如在谈论环境保护、动物保护,或者对落后国家和地区进行援助等话题时,也会有类似的声音——自己的问题都没彻底解决好,花那么多钱投入到跟我们福祉的不直接相关事情上有何意义?

此类言论的对错恐怕很难断定,因为它们确实说出了问题,那就是不平等的普遍存在。这些反兽人派在公开表态时,也没有很露骨地说兽人就应该被饿死、病死,而是以人类内部尚存在不平等为理由来阻止对兽人特区的援助,要求改善人类的生活。这不仅是人类与兽人之间的矛盾,更隐含着人类内部的阶层矛盾。

反观兽人内部,不平等状况更是不堪入目。

贫穷的兽人,一出生就注定了一辈子大概率只能在贫民窟里挣扎;而控制着黑暗秩序的黑帮家族,他们的大小姐却可以养尊处优,生活水平堪比最富贵的人类。贫民窟的兽人为了谋生只能参加“成王败寇、你死我活”的绝命棒球,富贵的大小姐却可以和人类谈笑风生。

动画中,即便身在亲兽人派周围,影森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现状并没有改变,这不是我想要回到的人类社会。当年,李大钊之所以敢于批判胡适温和的改良主义,正是因为他看到了貌似可以改良的现状之下根深蒂固的不平等。

04 历史的回归?这次可以有所不同 

刘慈欣的《三体》中,有一句名言广为传颂: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无论是在二次元还是三次元,人类社会最大的危机都源于自身——我们的自满、过度自信,屏蔽那些发出警告的声音,不停地犯同样的错误。

但真的就没什么破局之道吗?

那也未必。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保罗·皮夫做过一场实验,考察随着参与者财富水平的提升,他的同情心和助人意愿是否会受到影响。结果发现,的确越富有的人越有可能为了追求自身的利益而损害他人;进而,严重的不平等会影响社会融合。

但该实验同时也发现,这一过程是可逆的。尽管身份不同、经济状况与阶级地位不同,但人类的同情心的生命力也是十分顽强的,如果能施以积极的暗示,就能使其复苏。保罗教授发现,哪怕仅仅是告诉富人平等与合作的好处,都会产生很多正面的结果。

或许会有很多人说,对人类的这种期许还是太过理想化了,毕竟人类社会中的不平等、野蛮与逃亡与人类本身的历史一样长久。但保罗教授的实验还有一个更深远的意义——它证明了,确如尤瓦尔·赫拉利所说,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不是与生俱来或一成不变的。

请看BNA中的少女影森,经历了从人到兽人的身份转变,认识到了仅仅是外貌上像人是不够的,她决定在兽人特区安顿下来,更深刻地了解兽人。虽然掌握了变回人类样貌的能力,但她反而觉得人类的样貌像是故作姿态,狸猫形态才更让她觉得自在、真诚。

笔者不敢说影森就是改变不合理秩序的关键力量,毕竟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小女孩而已。但至少她放下了自己曾经的作为人类的傲慢,同时也不认同兽人社会暴力的丛林法则,她在用的热枕感染周围的兽人,用自己的思考和热血对这个不合理的世界说不!

05 美中不足的后一半 

BNA三月一次性放出的1-6话,宏观上,呈现了完整的世界观、刻画了复杂且深刻的社会和人际矛盾;微观上,塑造了极为饱满的人物形象,每个登场的人物背后都能感受到说不尽的故事,哪怕ta只是个出场不到一话的配角。

如果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BNA甚至拿下一个“神作”名头亦未可知。

可惜后一半播出后……

后半部分播出后的评分

当矛盾由隐至显,当线索开始交汇,整部剧前期一直营造的意蕴却停止了增长,甚至还有所倒退——

前期一直强调的人类与兽人的矛盾,末了竟然变成了纯种跟杂种的矛盾?!

在笔者看来,这样的处理,无疑是又延长了鄙视链:原本是人类兽人;现在是纯种兽人人类杂种兽人。但同时,却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力量,如果说兽人中要分出纯种杂种,那么人类中也必然有优等劣等,这些群体要何以自处?这是解决了矛盾,还是横生了枝节呢?

在前半部中,大神拼命守护动物都市,最后却发现最危险的敌人来自内部;影森渴望能为兽人社会带来改变,最后却被告知兽人中爬得最高者,比人类更加不堪。

恐怕只好疯一回,才能勉强接受这种现实。

从某种角度说,“堡垒总从内部攻破”,BNA后半部的剧情,或许也能算是一种“历史的回归”吧。

不过,虽然BNA没能以最好的姿态完结,但能在作品中展开天马行空的想象、包蕴现实社会的议题、容纳繁复的线索及可能性,始终不失为今年的一部原创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