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花下酒》8：这世上，唯对你情深似海

提到杜甫，脑海中冒出的总是一副忧国忧民的老夫子形象。他在文学上造诣颇高，被后人誉为诗圣，生平经历却充满苦难与坎坷，因而他的诗作更多的是贴近底层百姓生活，表达现实的沉重，战乱的灾难，理想的豪情，却很少有浪漫与飘逸，也不似花间派的唯美与多情。在我的少女时期，他并非我所爱。

可是，这个满身家国情怀的男人，却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拥有一段最安心的爱情。

19岁便开始四处漂泊的杜甫，多年后才回到故乡。也正是在那年，遇见了司农少卿杨怡的女儿，比杜甫小10岁的姑娘杨氏。

司农少卿是个什么官呢，相当于现在的部级领导。杨氏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不仅举止文雅，还有着仙女一样的美丽姿容，让杜甫情愫顿开。他是幸运的，所爱之人也爱自己。当年，两人便成婚。

若是能够岁月静好，他们大概会安然度过琴瑟和谐的一生吧。只可惜，在那战火纷飞的时期，哪里有什么神仙眷侣。婚后的生活穷困潦倒，妻儿也跟随他饱受奔波流离之苦。

出生于富贵家庭的杨氏，在嫁给杜甫之后就过着清贫的日子，她却没有丝毫怨言，在河边石砧上浣洗捶衣，在陋室之中哺育儿女，有客来时洗手做汤羹，闲时穿针引线替小儿缝补衣裳。

有了暖融融的爱意，即便是这样贫困的生活，他们也能寻找到内心的安慰与支柱，家中和谐温馨。

在短暂的新婚生活之后，杜甫为着胸中的一腔理想抱负，前往长安谋职。原本想要有一番作为，无奈时运不济，他客居长安的10多年里郁郁不得志，生活也越发窘迫。在44岁那年，一代大文豪迫于生计接受了右卫率府胄曹参军这种类似门卫的工作，在回家的时候，却惊闻小儿子已经活生生饿死的消息。“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眼看着亲生儿子在自己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杨氏的心如刀绞，哭得撕心裂肺。

杜甫痛心不已，“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他已是中年老男人，却无法给妻儿稳定的生活，食不果腹，衣不御寒，真真是苦了相濡以沫的结发妻子。然而，再多的自责也无法弥补现实的苦难。

安史之乱爆发后，杜甫举家搬迁到鄜州羌村避难。长安陷落，君王逃离，听闻肃宗在灵武继位，杜甫将妻儿留在鄜州，只身奔赴，却不料途中不幸被捕，成为俘虏被关押在长安。就是在那时候，杜甫写下了《月夜》这首诗。

当时，国家动乱，战火纷飞。他独自在遥远的长安，生死未卜，想起身处鄜州的妻儿，不禁悲从中来。

长安的月亮溢洒着清辉，杜甫不免想到在鄜州的妻子，孤单单一人望着天空的月亮，她一定也在思念着自己。

曾经在长安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日子虽然艰苦，又免不了担惊受怕，但夫妻尚能彼此陪伴，相互扶持。可是现在，他们天各一方，尽管有孩子在妻子身旁，可他们年少无知，尚不懂得母亲为何要望着明月，又怎么能体会到她对于身处长安的丈夫那浓郁的思念与担忧之情。

夜晚的露水沾湿了她的秀发，清冷的月光更添肩头寒意。可是，她满怀着心事无法入眠。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夫妻双双并肩倚靠在薄纱般的窗帷下？只有等到四海升平、夫妻相聚的时候，才能让彼此不再伤心垂泪啊！

全诗以妻子的口吻写就，那份思与忆交织着辛酸。即便相隔千里，他与她之间却被一根线紧紧地系在一起。就算频繁别离，生存多艰，她从来没有埋怨他，以自己单薄的身躯竭尽全力守护着风雨之中飘摇的家。“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而他，心底所有的温柔，一生所有的目光，都给了她，只有她。

他们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流离失所，几经辗转后来到成都，在友人严武等的资助下修建了浣花草堂，才度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那应该是他与杨氏最快乐的时光了，“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昼引老妻乘小艇，晴看稚子浴清江”。这样的生活太难得，也太美好，假如可以如此延续，杜甫情愿放下一身清高与抱负。“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只要能够有朋友给口饭吃，还奢求别的什么呢？读来，心里涌起阵阵酸楚。

在那个一夫多妻的年代，多情之人俯首皆是，专情之士却屈指可数。杜甫一生从未动过纳妾的念头，也无心于歌舞风月的场所，作为一代文学大家，他虽然没有留下过多的笔墨书写爱情，却将这份深情留在心底，与杨氏恩爱相守30年。

59岁那年，杜甫的身体不堪重负，病死在一条小舟上。而杨氏，在将他带回故乡入土为安后，不久也离开了人世。

这种安暖相伴一生的爱情，令我想到冰心与吴文藻。

她曾说，自己是凡人，只求凡人的幸福。而这幸福，正是与丈夫不离不弃的56年相伴。

就像杜甫与杨氏一样，冰心与吴文藻的婚后生活也平平淡淡，但他们同样享受着简单的春风秋月，一起聆听岁月流过的声音。从新婚燕尔到生儿育女，丈夫的书呆子气在生活中引发了不少笑话，冰心不生气，反倒写下宝塔诗，别有一番趣味。

想来，杜甫这个书呆子也没有给妻子写过一封情书，一辈子聚聚散散就到了垂垂暮年。可是，归于最朴质最真实的生活本身，不正是爱情的真谛吗？

文艺界的女子大多是敏感的，吴文藻不会说好听的情话，也不晓得玩什么浪漫的花样，冰心却从不计较。丈夫常常因为工作而疏于陪伴妻子和孩子，冰心就减少自己的教学时间，将精力放在儿女身上。在丈夫得了肺炎住院的时候，她凭着一己柔软的肩膀，坚强地承担起照顾丈夫和家庭的责任。

后来，遭遇动荡的局势，吴文藻被划错派而看守关押。那段时间，冰心忍着内心的悲痛，安慰他，鼓励他。人生路上，有可以携手一起前进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这份深情，绝不只是在平静岁月里的甜蜜欢笑，更是在危难痛苦时的不离不弃。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力量，可以战胜一切苦难。

在冰心的一篇文章中，曾写到他们年老后的一段生活：

“老伴被挤到我住的9平方米的小屋子来，和我合用一张书桌。我们像小学生一样，并排坐着，一男一女，一人一个抽屉。我看书时他也看书，我写字时他也写字，我们总是互相干扰。”

读来趣味横生。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日子，却满满都是温情与暖意。就像她所说：“假如生命是乏味的，我怕有来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满足的了！”

在丈夫去世后，冰心独自一人度过了14年晚年生活。依照遗愿，在她去世后，两人终于“死同穴”。在他们的骨灰盒上写着两排小字：“江阴吴文藻，长乐谢婉莹。”

在爱情里，哪里有那么多山盟海誓和花前月下，更多的不过是生活中柴米油盐的琐碎与平凡。可是，也正是这平凡之中的相依相随，才让爱情显得可爱又可贵。

 

无论是杜甫与杨氏，还是冰心与吴文藻，茫茫人潮中，唯有你一人，吸引了我所有的目光。即便没有太多的情话与轰轰烈烈的故事，此生，亦只对你情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