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典妾（小小说）
中学语文教学参考河南站三月的临安郡，桃花娇艳，柳树新绿，淡墨色的天空与一条条沉绿的河流晕染在一起，就像是一幅朦胧柔和的水墨画。
“秦氏，到了。”穿着大红衣裳的牙婆吆喝着大嗓门，拽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年轻妇人下了船。
打了油纸伞，她们沿着青石桥走到街上，又蜿蜒几条巷子，在一处小小的院落停下。
细雨密密打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涟漪。
秦氏垂着头，任凭这家主人打量。
“卢娘子，这是我说的那个秦氏。家里穷，男人欠了一屁股赌债，她便出来给人当妾还债。”牙婆拉过秦氏，像检验牲口一样抬起她的下巴：“您瞧瞧这眉眼多秀气，瘦了点，但咱水乡女子就没有丑的，吃几天油水就漂亮了，以后生下的小子也不会丑。您再瞧这屁股，好生养，成亲三年，她自己也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秦氏一巴掌拍了下她的臀部，秦氏瑟缩了下。
“就是胆子小，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不过这种最听话，不怕半途跑了。”牙婆陪着笑。
卢娘子用挑剔的目光来来回回打量了一晌，才点头：“那就她吧，不过我可说清楚，租上一年，若是生个大胖小子，那就是三十贯钱。若是生个女娃，十五贯。若是没有生养，就十贯。”
“是是是，这年头谁家典个妾不是要生儿子！”牙婆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这一家子在临安郡做个小生意，卢娘子不会生养，又养不起姬妾，便学别人典个妾生儿子。
典来的妾，给上一笔银子，到了约定的年限，便放之归家。
愿意被典的妾，一般也是出身穷苦已经成家的妇人，自己被典上几年，一家子都能过上好日子，也算值当了。
“那就先给十贯，这两贯是给你的谢钱。”卢娘子让小丫鬟搬来一个钱匣子，递给牙婆。
牙婆笑得见牙不见眼，穿着大红衣裳的胖胖身躯在春雨中花枝乱颤：“谢谢，谢谢卢娘子！那我这就先回去了。”
她转身要离开，一直沉默的秦氏忽然抬头，嗫嚅着叫了声：“嫂子……”
一张极为年轻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恐。
牙婆就叹口气，走到跟前小声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情愿，但这是你的命，没办法！你家汉子不成材，为了赌债差点卖了你们娘三个，被卖到那不干不净的地方去你是死是活？两个娃这辈子还见不见了？现在你被典上一年，你家汉子也得了钱，一年后你也能归家，两全其美的事！所以，你就安安心心住下来，给人家生个大胖小子，你就归家了啊……”
她拍拍秦氏的手，在后者含泪点头中离开了。
不是她心肠硬，只典来的妾哪个不是苦瓢子里出来的苦人儿，她的见太多了，也就见惯不怪了。
秦氏便在卢家待了下来。
是晚，卢家男主人回来，两人便直接圆了房。
次日，秦氏就被卢娘子撵到了厨房：“我家里小门小户，典了你生儿子没办法，但不养闲人，以后家里杂活你都得干，别想着偷懒。”
她本是穷苦人出身，做点活没什么。只被典来的妾，总会被人用异样目光看着，出门买个菜送个饭什么的，身后总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一两个老光棍会拽着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卢娘子也是个爱拈酸吃醋的人，见她和男主人相处时间长了，便要指桑骂槐狠狠羞辱她一顿；可若是她稍微流露出来一点不情愿，她就又要骂典来的妾只拿钱不办事，坏了规矩……
秦氏越发沉默胆小了。
好在肚子争气，两个月后，她怀孕了。
十个月后，她产下一子。
因为只典了一年，刚生下儿子第三天，她就被卢家人撵了出去。
牙婆拉了板车将她拉回去，还有二十贯哗哗响的铜钱。
秦家人拿了钱个个欣喜若狂，也不顾她还在月子期间，就又让牙婆张罗着给找想典妾的下家。
秦氏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就是极大的优势。
两个月后，她便又被送到了另一家做妾，典两年，钱二十贯，若是生了儿子，足有五十贯。
一年半，她又生下一子。只主家怕她多和孩子接触，原本说好的两年期没到，就撵了她归家。
又三个月，她又去了新的主家。
照旧是牙婆送她，她扯着牙婆的袖子哭得哽咽：“嫂子，我……我不想去……两个娃都不认我了……给他们生的儿子，也都不认识我……”
牙婆也很可怜她，却只能硬下心肠劝慰她：“你们家原是村里最穷的，这两年因为你是典妾，往家里挣了小一百贯钱，你俩娃也都日日吃鱼吃肉，谁提起不羡慕！你别想东想西，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这回，好运并没有降到秦氏身上，许是月子未养好身体，大半年都没怀孕。
主家娘子脾气暴烈，认为自己受骗了，常拿了棍子将秦氏打得鼻青眼肿，但典期未到，秦氏只能生受着。
一年后，她无孕归家，因只挣了十贯钱回来，又被自己汉子揍了一顿，没几天，就又将她典到了旁的主家。
她被狠狠打了一顿，不能下床行走，走的时候是被板车推去的。
又一年，她终于又生了儿子，给家里挣了三十贯钱。
她被第五次典后，因大半年都未受孕，主家将她撵了回来，归家后她这才知道秦家用她挣回来的钱在临安郡租了铺子做起了生意，挣了点钱。自家汉子便用高额聘礼聘了一个和离的富户千金，那千金嫌两个继子碍眼，卖给了过路的商户，早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她醒来后，空中正飘着蒙蒙细雨，她身边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一张休妻书扔在了她面前，上面列了她“不孝公婆”“不养子女”等数十条罪状，所以，夫家将她休弃，另聘良家女。
雨滴将墨很快晕染成团，秦氏傻傻看了许久，许久，才发出压抑的沙哑的哭声，声声泣血。
细雨渐渐停了，天气初晴，围观人的叹息着散去。忽然噗通一声巨响，然后是此起彼伏的喊声：“有人跳水了，有人跳水了……”
浮云未退，薄雾朦胧，水乡的春日柔美如斯，时间仿佛静止，只一条溪水向前蜿蜒，蜿蜒……
作者简介：王文静，修武县实验小学语文教师。郑州市作家协会成员。虽为人师表，但仍有一颗童心，相信时光温柔，树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终遇见最好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