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杰Melo:不期待,也热爱

自2015年起,每天至少有一趟往返成都和旧金山的航班,乘客最快只需14个小时就能从大熊猫的故乡位移到大洋彼岸沐浴热辣的加州阳光。这一段路,Melo花了八年。

2011年,高中生Melo在成都麻糖酒吧首次以说唱歌手身份亮相舞台;2018年,Melo与Higher Brothers的其他三名成员一起,辗转北美十余城,完成了首轮海外巡演。比起赞美,诋毁更常在——Melo不止一次成为说唱圈大大小小beef的暴风眼,圈子里无论新人前辈,总有人过路时扔点什么。

这些攻击有的锋利尖锐,有的轻飘飘,Melo不回避也不恋战。或许频繁的“炮火”更意味着,他在圈子里一向足够显眼,他们绕不开。2020年,Melo决定以新专辑《Old Master》为过去的一切作结:他来自成都,属于Higher Brothers,嗓音独特,曾经也只是人群中最普通的那一个。“路是自己踩出来的,所以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乡巴佬三娃”

在FigureVideo拍摄的纪录片里,88rising创始人Sean Miyashiro不遗余力地夸赞着来自成都的这四个年轻人:他们已受到来自全世界的关注和热爱,称得上最优秀的说唱团队。如同马思唯2015年发布的《World Wide》中所唱,更高兄弟成立之初就野心勃勃,要“将世界版图装进口袋”。

Higher Brothers的确沿着这条路大步向前。他们已经打卡Jedi P、Maaly Raw等顶级制作人,更与Snoop Dogg、朴宰范等时下最炙手可热的明星说唱歌手有过合作。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Melo,作为其中一员被贬低与挑衅最多的几个梗之一竟然是“土”。Melo说自己大学时学建筑,在专职做说唱前也干过基建工作,本来就自称“包工头”、把演出戏称为“搬砖”,所以对这些说法他常常抱着笑笑不说话的态度。

终于,在2020年的个人专辑《Old Master》中,他暂时去掉更高兄弟成员的头衔,作为“rapper Melo”用《乡巴佬》《三娃》坦诚地面对这项指摘并做出回应,“我就是从小城市走出来的,追求worldwide的同时也可以走心。”《乡巴佬》是Melo整张专辑里写得最困难的一首歌。不同于观点传达,一首叙事的说唱不仅要做到情感上真实,在表达上也要逻辑通顺,思维连贯,于是他将更多时间耗费在调整歌词的结构上。

“乡巴佬”是川渝地区常用来贬低人出身的方言,意为老土、没有见过世面。Melo解释说写这首歌是源于自己在圈子里摸爬滚打的日子久了,对许多嘲笑产生了抗体。与其和那些人争辩,他更愿意把自己奋斗的过程写出来,“给听歌的人一些激励,也更能产生共鸣。”另一首《三娃》就顺利许多。“三娃”也是四川话中使用频率颇高的代称,类似于“小明”“小红”。每个四川人生命中都会遇到几个三娃,即那些最平凡、不起眼的小角色。在CDC说唱会馆的孟子的加持下,《三娃》的内容更加丰富而接地气,Melo强调这是本专辑他个人最为惊艳的合作,“充满巧思,也比较纯粹。”

回望“乡巴佬”还是“三娃”的2011年,Melo至今仍对自己第一次参加freestyle battle的经历印象深刻。同班同学杨洋在贴吧偶然瞥到比赛海报,就找班里除自己外唯一喜欢说唱的Melo一起去看,Melo抱着试试的态度直接报了名。此前,他已经从校门外小摊上的打口碟中听到了不少国外的说唱,如果遇到特别喜欢的歌曲,他还会专门上网查找相关资料,有针对性地去听创作者的其他作品。久而久之,他自己偶尔也能写点东西。不过站上舞台与对手对战,这是第一次。“特别紧张,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头恨不得低到地上。”Melo形容自己在舞台上的状态,“那种拘谨,是多年不曾感受但随时能想起的拘谨。Melo形容自己在舞台上的状态,“那种拘谨,是多年不曾感受但随时能想起的拘谨。

Melo当年只有16岁,灯光昏暗,衬得周围“大哥哥”们更加来势汹汹。虽然第一轮就被淘汰,说起这段往事,他依旧兴奋于初次登台的那股刺激,同时“心里横了一口气,决心要在别的场子赢回来”。自此,Melo开始了为期三年的Battle MC生涯。那时候国内相关的视频资料很少,他就去网站上找各种视频看,画面中的人唱完他就暂停,假装自己是他的对手予以回击,最后再对视频中的韵脚、节奏予以总结,挑出自己的不足。

好胜心让Melo的课余时间都泡在了音乐里,成长速度是惊人的。到2011年年末,他参加“铁麦”比赛时,台下为其呐喊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相持之下,主持人根据呼声判定现场发挥更稳定的Chackzee代表成都出战,也一再强调过五关斩六将闯进决赛的Melo还年轻,值得期待。

果然,2012年,Melo不负众望,拿回了好几个冠军。那时还不到20岁的他已经被冠以“西南Battle King”的称号并加入了CDC说唱会馆。日子依旧很苦,报名外地的比赛往往意味着必须赢,“否则没有回来的路费。”但说唱之于他不再只是一种爱好,Melo说自己的价值得到前所未有的肯定,人生迎来了转机。

直到2013年,Melo二度对战彼时在YY上正当红的爆音,谁料他呼声高却少有歌词punchline,观众们积蓄的情绪在后发的爆音那里得到释放。Melo最终败北,赛后他在微博上坦言“在最擅长的地方输掉做不到强颜欢笑”。这次失误过后,他开始思考转型。他对押韵有很严格的要求,大量freestyle练习过后,他发现自己为押韵而押韵的时候居多,而这种考验临场反应、快节奏的观点输出已经不满足他想要传达的内容了。

此后,Melo少以参赛者的身份出现在赛场上,但他仍一直惦记着那个舞台。他知道那里点亮了无数说唱爱好者的梦,更为刚刚入行的年轻说唱歌手带去收入和名望。由他主办的“过孽”对战赛就是这么来的,“我就想提供一个把大家聚起来的空间,技巧在切磋中才能进步,新人也需要展现自己的机会。”Melo很清楚,人群中还有无数的“乡巴佬”“三娃”在等伯乐。到现在,Melo听过每一首怼自己的作品,他认为这是给予一个说唱歌手应有的尊重。早年的对战经历让他对再难听的“诅咒”都不以为然,“实话说,里面有不少梗和韵脚真的很有意思。”

Melo甚至觉得没听过他的人可以从《乡巴佬》和《三娃》开始,可能不如陷阱说唱那般洗脑,却能帮助听众了解他本人进而听懂他的音乐。入行多年,Melo说自己最大的变化还是在心态上,以前争强好胜,别人越说他的不是,他越强迫自己证明给那些人看。起起伏伏,磕磕绊绊,成绩有了,偶尔也会狼狈不堪。所以他很感谢一路上遇到的前辈和兄弟们,互相的支持肯定让他每一步走得更踏实,也慢慢认清一件事,好音乐从一开始就来自创作者孤独的热爱,其他人的喜欢是一种助力,评判标准应该永远紧握在自己手中。

“文曲星李逵”

利用一张兼具个体性和完整性的作品回溯过去是Melo发行个人专辑的重要原因,此前,团队里的马思唯、丁震也推出了《黑马王子》以及《Mr.Enjoy Da Money》。“我们音乐上风格相合却不完全相同。个人专辑让我们每个人的特点得到展露,也让更高兄弟的音乐更多元。” Melo说这一步是团队商量的结果,四人齐头并进。

马思唯曾把Higher Brothers比作一支篮球队,说Melo就是小前锋,冲在最前面。Melo欣然接受,“就像詹姆斯、杜兰特,疯狂输出,不用管别的。”而马思唯是公认的团队主心骨,在Melo的形容里,马思唯是智多星,自己是李逵,“指哪儿打哪儿。”尽管出道几年,团队四人的名气、风评参差不齐,Melo说他们从未因此产生过矛盾。

“只有喝酒这件事上我们互相有点看法,”他半开玩笑地说,“网络上音乐之外的讨论我们根本不会在意。”四人如此合拍得益于成名前长时间共处一室研究音乐。毕业后,Melo白天在动物园工作,下班就到工作室报到,那时马思唯、Psy.P和刚从南京来的KnowKnow都住在那里。待在一起久了,他们形成了默契的合作模式。某一个人写主歌,另外三个人会一起帮忙思考和修改,做到“音乐上的大脑共享”,从而保证了歌曲风格一致且审美统一。

跳过Higher Brothers的几年,Melo在2013年独立发行了首张混音带《Super Flow》。当时他刚从对战说唱歌手开始尝试录音室音乐,没有设备,说唱会馆的前辈们提供给他录音室;没有渠道,他自己联系了印刷厂,找人设计了海报,印制了一批CD放在成都香槟广场楼下的一家服装店里卖。

“总计销量1000张,我太震惊了。”Melo回忆说担心卖不出去,定价比较低,后来发现很多人反馈“物美价廉”。前辈们对这张混音带也是赞叹有加。他记得有一次演出前,一帮人坐在车上,他鼓起勇气播放了这张碟,希望其他人提提意见,结果他们的评价都比想象中高很多。那是他对战生涯结束后,开始新历程的标志。

时隔七年的新专辑命名为《Old Master》,在Higher Brothers之外,Melo的曲风和内容回到了一种高度强调鼓点的boombap、old school的时代。他觉得所谓的风格都是容器,重点在于容器中的东西——你到底在唱什么。

新专辑仍会有少量的陷阱说唱,Melo希望听众不要只听“A面第一首”,要真正了解他、他们,还是要跟随指引,把整张听完。

的确,夸张有力的鼓点、具有戏剧性的韵律和节奏让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他摇头晃脑,其中的大多数丝毫不在意他唱了些什么,但Melo在意。实际上,旋律决定这首歌是否能被人记住,歌词则影响这首歌被记住多少。Melo的歌迷爱叫他“文曲星”,一半是揶揄他老是抠字眼,存着小样不发歌,一半是对他歌词内容的肯定。

他一直有一个随身带着的歌词本。在没有智能手机的时代,上课发呆、上班摸鱼想到什么就会写上点东西。现在有了智能手机,他依旧会揣着纸笔,随时抓住转瞬即逝的灵感。之前比赛积累的自由说唱功底让他很快就能完成一首歌的大纲,然后就是与兄弟们讨论,不断打磨,录制成曲。

Melo还酷爱看小说,尤其是科幻惊悚类。“都是创作者,我们是半个同行。放松是一方面,他们其实给了我很多脑洞和开放性思维。”Melo透露,很多时候演出的间隙他都在看,不停地看,有灵感又掏出小本子。

他现在还看一些古诗词的注解,“一首诗,四句话,可以表达八百字的内容。”Melo觉得古人的用语或许并不贴合他中意的节奏型,但这种思维方式永远值得学习。他做音乐的目标也正是如此:留下的作品要是经典的,不仅能经受时间的考验,还要在每一个阶段拿出来时,又有新的价值和意义,被更多人喜爱和传唱。

如果仅从社交媒体上认识Melo,他可能是自信的、狂妄的、口无遮拦的。如果去关注他的音乐、现场,你会发现他现实世界中乐观、率性的一面。悠闲、自在的城市性格滋养下,他很自信,活在当下,从不预设未来。

七年过去,即使Higher Brothers成为中国首屈一指的说唱团体,他仍和发行《超级韵律》时如出一辙,不觉得会有很多人愿意接受他的作品。结果总比他想得好一点,这次也一样,首发单曲《Born Like This》一经上线就在各大榜单排名中迅速爬升。同时推出的《freestyle》是之前喊话“要给中国boombap一记响亮耳光”的兑现。“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嘛,早说晚说都是说。”Melo打趣道,“我要做的、能做的、爱做的,都是同一家事,所以每天都很快乐,不用担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