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时花下酒》3：闻君有两意，弦断知音绝

杜拉斯在《情人》的开篇写道：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段话在后世被奉为经典，广为流传。在时间的洪流中，饱经冲刷而不褪色的爱情，大抵是所有女人心底的期望。“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便是爱情最好的样子吧。

但《白头吟》这首诗中所写，却是遭遇爱情背叛时，女子铿锵的诀别之语。据说，随诗还附有一封《诀别书》：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锦水有鸳，汉宫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意思是，百花争艳时，绚烂的颜色掩盖了素洁；琴声还在，弹奏的却已不是旧曲。她不禁感慨，锦江中的鸳鸯和汉宫里的枝条都彼此相伴，世上的人却耽于美色，喜新厌旧。弦断知音绝，镜缺夫妻分，露干爱情散，花谢缘分尽，白头伤别离。愿你好好吃饭不要想我，锦江之水浩浩汤汤，我面对它发誓从今与你再无会期。

有人说这首诗的作者正是汉代才女卓文君，细细想来，这诗与信中所述的内容，确与卓文君的性格气质相符，不论作者是不是她，读来都不禁令人想到她的爱情经历。

一代才女卓文君出生于富贵家庭，从小习读诗书，面容更是美貌绝伦。当初嫁为人妇，哪知短短一年便成了寡妇。后来，司马相如与好兄弟王吉共同演了一出好戏，让他有机会在卓王孙的宴席上弹奏一曲《凤求凰》。我们知道，司马相如的“绿绮”在古代四大名琴中排于“绕梁”之后，“焦尾”之前，琴艺水平非常了得。卓文君深谙其间意蕴，听出弦外之音，当晚便不顾礼教制度，大胆地与之私奔了。

那时候，司马相如家贫如洗，但卓文君不离不弃。从小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出入井巷之地，穿着简陋布衣当垆卖酒。卓王孙作为商业巨头，估计要被这个女儿气死了，亲朋好友劝说很久，他才终于向这对小夫妻伸出援手。后来，司马相如凭借文采得到汉武帝的重用，事业风生水起，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然而，男子得意时，便有些忘乎所以。司马相如在茂陵期间迷上一个女子，起了纳妾之念。传言，卓文君得知此事后，写下了这封诀别信和《白头吟》。

诗中大致意思是，当初，两人之间的爱情纯洁如白雪，皎洁如明月，没有掺入一点杂质。而今，听说你心里有了别人，所以我来与你诀别。今天斟上这杯酒喝完，明早就在沟水头分开吧。曾经缱绻的爱情已逝去，你我也就像这沟中水一样各奔东西。远嫁之时，何必哭哭啼啼。只是希望能够嫁给一心一意的人，相伴到白头。爱情的两情相悦，应是惺惺相惜。重情重义的男子汉，又怎么会依靠金钱关系去维系彼此的感情？

若如此，卓文君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在遭遇感情的背叛时，她没有哭闹，没有气急败坏，而是冷静地说出内心所想所感，既然无法求得一心人，那就各自安好吧。据说，司马相如的文集里有一封《报卓文君书》，感念与卓文君共同经历的一切，自觉心中有愧，终究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两人相守到白头。最后，司马相如离世时，也正是妻子卓文君在身边陪伴着。

相比之下，历史上另一位女才子班婕妤的爱情就没有这么幸运的结局了。她同样有着高贵的出生和美好的容颜，从小博览群书，文采斐然，十来岁就精通诗赋。

在她16岁那年，汉成帝继位，她被选为秀女进宫。不久，她就因受到皇帝的宠爱被封为“婕妤”。当时，汉成帝还命人造了一辆大辇车，打算跟班婕妤一同出游。班婕妤时刻谨记后妃的劝谏之责，拒绝与之出游，并以夏商周三代的末君为例，劝汉成帝要做贤君。此举得到太后的赏识，并将她与春秋时期的樊姬相提并论，赞她贤惠有德。然而，汉成帝却昏庸好色，很快就沉迷于后宫佳丽，冷落了班婕妤。等到善于歌舞的赵飞燕和妹妹合德进宫之后，汉成帝更是心花怒放，夜夜笙歌，哪里还想得起当初心爱的班婕妤。

后宫争端阴险狡诈，赵飞燕姐妹为在后宫夺得地位，不仅陷害许皇后，还将班婕妤拉下水。在这些繁杂纷扰之间，班婕妤深知自己与汉成帝的爱情已成空，却不愿参与后宫争斗，于是做《团扇诗》一首，比喻自己如同秋后团扇，再也得不到宠爱，从此干脆搬去侍奉太后烧香礼佛。

班婕妤德才兼备，却比不过会讨皇帝欢心的赵氏姐妹。她长居冷宫几十载，等到汉成帝驾崩后，却仍是她守陵陪伴，终其一生。

水木年华在歌里唱着：“多少人曾爱慕你年轻时的容颜，可知谁愿承受岁月无情的变迁，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爱上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但要能承受岁月的变迁，等到她两鬓霜白，依然还将她当作手心里的宝，这才是人们心中理想的爱情和最好的婚姻啊！

记得那天，看到朋友发的一段小视频，让我感动至今。那是他在医院看见的一幕，一个老爷爷弯腰拿着脚垫铺在楼梯上，老奶奶扶着他的肩膀，一只脚一只脚地踩到脚垫上，再一只脚一只脚地踩到楼梯上。每一层阶梯，她都要分成两层走，脚步缓慢地像是刚刚学走路的孩子。老爷爷就那么一直低着头弯着腰，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给她铺脚垫。朋友说，这就是真正的爱情吧！

在生活之中，每每看到这样温情的画面，我们心中都会涌起莫名的感动。“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样的故事哪怕听得再多，这样的剧情哪怕看得再多，我们也永远不会觉得厌烦，它的美好，满足了我们内心深处对于爱情的期待。

就像爱尔兰诗人叶芝那首诗《当你老了》中所写：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诗中意境是那样浪漫美好，可在现实的爱情里，和相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竟成了奢侈。杨绛曾在给钱钟书的《围城》的扉页中写道：“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人生的愿望大多如此。” 似乎，在这个繁华的花花世界，人们的心也渐渐变得浮躁不安，求得相守一生的人，已是越来越难。可能正是因为专情的不易，才更显出它的可贵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若是能停留在初见时的美好自然，又怎会有后来的遗憾和哀伤？我们都盼望着美好的结局，但爱情遭遇变心，婚姻遭遇变故的事情那么多，若是真的不幸遇上感情的背叛，倒不如像诗中女子那样，以果敢和坚韧的心态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