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秀荣：一春芳意 牵系人情

一

庚子之春，有些特别。历经一番寒彻骨，却换春天脚步迟。漫长的冬天经历的种种艰辛、无奈、苦痛与折磨，终于在阳春四月云开雾散。东风渐起，杨柳吐绿；飞燕北还，春水碧于天；桃树杏树互不相让，在枯枝中灼灼其华。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本应春意盎然的四月下旬，却纷纷扬扬下起雪来。白雪是嫌春色晚，还是惜春更怕花开早？雪落枝丫凝晶露，蕊衾玉雪枝头寒。刚刚绽放的花朵硬生生被风雪扯断，花瓣与雪花共舞，坠粉飘香砌。更有那拥抱着晶莹的雪的花朵，傲娇着与雪花比美。花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花一段香；纤枝蓓蕾则喃喃自语：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柔弱的小草为身披白色婚纱而一脸狐疑：相识太早，恐未能终老……

大雪伴着迤逦的北风，持续数日，凝滞了花蕾，停摆了春光。

忽一日，晴空万里，残雪退去。花儿们终于摆脱寒冷的束缚，你争我抢开得声势浩荡：杂花生树，玉蕊满枝。“草树知春业已归，百般红紫斗芳菲”。夹岸桃花蘸水开，陌上杏花吹满头；东栏梨花洗风露，素白李花隔江明；最喜榆叶梅那层层叠叠热热闹闹的粉——密缀无枝蜂蝶绕，花团锦簇艳群芳；最淡雅而出挑的是丁香，绽开已是五月上旬，颜色并不明丽，淡淡的紫色蕴含着浓郁的芳香——颇似出身名门的闺秀，不施粉黛，撑着油纸伞，在青石板路上踩踏出青春的韵律，从时光深处的雨巷中款款而来。

桃花红，梨花白，梅花叠粉醉芬芳；李花盛，迎春黄，丁香刺玫散幽香。花事一场接一场，明暗各异、浓淡相宜。如不喜大粉，自有白色得你欢心；如不喜艳红，自有灿灿的黄让你心动；如不喜小巧的樱花杏花，自有妖冶的海棠蔷薇横亘在你面前——总有一款入你眼帘，住你心间。春天就是如此的善解人意，迷你懂你。

一树繁花一树春。与繁花相映成趣分庭抗礼的定是那拂堤的杨柳。“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最是那鹅黄色的叶，细嫩光滑，如凝脂如玉乳，吹皱你眼中春水、荡漾心之涟漪。“一丝柳，一寸柔情”，依依垂柳，自古就是柔情的化身。“西城杨柳弄春柔”，她的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柔软了整个春天；“垂柳不萦裙带住”，她的欲说还羞、温情缱绻，像极了青年男女的爱情；那“满城春色宫墙柳”正是你侬我侬、美好生活的见证；那河畔的金柳，又是多少多情公子空牵念的梦中新娘。

金风细细，小雨如丝。春雨亦是多情郎，绵长幽远，轻柔温润。“沾衣欲湿杏花雨”，那杏花微雨里单衣伫立的妙龄女子，被细雨打湿的又何止是衣裳？一腔心事如雨乱，拂了一身还满；斜风细雨，那重门须闭的帘栊里险韵诗成的才女易安，又在打趣着贴身丫头“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少女的欢声笑语犹在耳畔。小雨纤纤，恋树湿花，打湿了往事，润湿了流光。恍然中，那庭院深处的思妇闲抱琵琶寻旧曲，愁满眼，泪阑干；而天涯羁旅、壮志未酬的放翁却在小楼之上夜听春雨，期待明朝卖杏花。骀荡的春光在细雨里跌宕，不能施展报国之志的悲愤却在淡然一笑的卖花声里奔涌而出。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自古花儿与女人惺惺相惜，情意相通。驻足花前，那荷着花锄肩着香囊的黛玉吟唱着“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从花间走来，那悲情的吟咏是对自己如花般易逝的生命的慨叹和对他日归宿的哀伤；那翠楼之上的闺中少妇曾经泪眼问花，眼见着乱红飞过，却因无计留春，春去无痕而泪落涟涟。伤春伤自己，叹花叹命运。时移世易，昨日之伤感，今日皆云散：花褪残红，自有青杏满枝；落红满径，自作春泥护花；春日的姹紫嫣红开遍，自有夏木阴阴、叶茂枝繁；青春翩跹而过，自有让人迷醉的中年，气质美如兰。

而今日之女性，人生之春开过一树花；夏天，自可站成一棵树，顶天立地。

二

小时候院子里是有各种果树的：杏树、桃树、李树、海棠、樱桃。想来，春天也是繁花满树的，可是为什么我的记

忆里没有花只有果？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欣赏过，也没关注过她们什么时候开花、花开什么形状、什么颜色、花期有多长的？那时候，看见花开，只一心巴望着花落，巴望着果快快长大。因为心急，曾无数次品尝青杏、沙果的味道，那酸涩的滋味至今还在齿间留存。而如我一样的小伙伴们的记忆里是不是都有嫌自己家杏子熟的晚或者不好吃而跑到邻居家偷摘杏子的经历？是不是都有把背心掖在裤子里把偷来的杏子、海棠装在里面、一不小心会跑落在地上的窘迫？是不是都有上树摘果被“洋剌子”（学名绿刺蛾）剌过、被“贴树皮”贴到手掌吓得从树上掉下来的恐惧？

那段经历属于童年，属于乡村。现在知道，那些果实是不用去偷的，想吃就大大方方去摘就好了。家里没有的桑葚、灯笼果，二婶、二娘自会送过来让你品尝。时光匆匆，如今的院子，果树被砍掉了，再也听不到叽叽喳喳的笑闹之声。而移居到所谓的城里的人们，不知从何时起，却格外关注起花花草草来。盼着春来花开满目，盼着柳绿杨外含烟。“若待上林花似锦”，白发簪花留晚照。公园里，小路上，赏花恋树、娇花宠柳的多是鬓染霜华之人。是童年的果树情结使然，还是终于可以放下牵绊有闲情赏花赏自己、听风听雨听鸟鸣了？

如果你留意，城市的大街小巷、公园广场，还有一群人，他们种树植草、松土栽花、剪枝浇水，一身泥巴。他们的穿戴和那被风吹日晒的黝黑的脸会告诉你，他们来自农村，是趁着农闲来城市“绿化”赚钱的。而他们当中，一定有曾经跟你一起爬树的人，还有曾经看着你爬树的三叔四婶大姑二舅们。他们不会记得哪一棵树、哪一朵花跟他们有关，但是他们知道，这个城市跟他们息息相关。他们是城市繁花绿树的缔造者、修剪者，是为“城里人”植入幸福感的劳动者。有人说，这个世间所有的繁花似锦，都来自角落里的默默付出。不错，他们，就是付出者之一。

世间没有桃花源，辛勤方得水云间。

作者简介：孙秀荣，吉林省长春市第十中学语文教师。喜文字，闲着墨，有数篇文章在公众平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