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丽：老院儿芬芳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或许是到了不惑之年的缘故，故乡的老院儿时常出现在我梦中，那些童年的往事也一起氤氲在心头，婉转于梦里梦外……

满树繁花满院香

胡同里，青瓦红墙的门楼，斑驳厚重的木门，便是我的家，跨过门墙，走进砖墁小路的大院，堂屋的雕花牖户贴着窗花，南屋的房顶长满苔藓，东西屋的白墙上满是涂鸦，房前屋后见缝插针地栽满了各种各样的树，这便是承载我儿时全部回忆的老院儿。满树繁花，清香馥郁。

春日的暖阳中，老榆树的枝端萌发出了一个个褐红色的小芽苞，不几天，一簇簇圆圆的“小绿花”在微风中摇曳着，像极了万贯钱串挂满枝头，每当此时，三五成群的人们便开始提筐携篮地上树捋榆钱，我也会爬上榆树用钩子一捋一大把，放进嘴里一嚼，唇齿留香，回味无穷，那种清香里有春天的味道。

清明过后，一串串洁白的洋槐花缀满树枝，密密匝匝的，晶莹洁白，如雪又似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使我的五脏六腑也变得清新起来。花海间，千万只蜜蜂嗡嗡飞舞着，在酿造甜美的生活。我和伙伴们也急忙将新鲜的槐花摘下来，或生吃或让奶奶变着花样做着吃，让甘甜溢满心头。

谷雨时节，苦楝花盛装出场，树冠如伞，绿叶似染，幽幽地在春风深处开着淡紫色花朵，一束束，一丛丛，幽香别致，引得我时常站在这浓香里开始无尽的遐想……“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在一阵风雨中，一场紫色的雪飘然而至，随后，苦楝树又为人们撑起一片遮天蔽日的浓荫。

不经意间，泡桐花在某个清晨齐刷刷地全开了，不计其数的紫色小喇叭装扮着华美的春天，我仰着头看，翘着鼻子闻，争着和小伙伴吮吸喇叭里的甜水，然后比赛着吹喇叭……

如今，泡桐花又开，梦里全是甜甜的味道，猛然回首，故乡的老院儿也早已不复存在，随之而去的还有一棵棵枣树，香椿树，樟树……满树繁花却只能开在我的梦里，满院清香也只能留在怀念里。

火树银花不夜天

“炉火照天地，红星照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

每每读到这首诗，大伯的身影总会浮现在我眼前，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三十多年前“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场景。

屋外，大雪纷飞，瞬间铺满地面。屋内，大伯麻利地点燃炭火，拉动风箱，火苗越来越大，满屋通红，火花飞溅，如同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大伯那钢板似的身躯快速将通红的铁块摆到铁砧上，抡起铁锤，“咣当咣当”敲打起来，顿时，铁花四射，照亮了整个院子，悦耳的锤声也在寂静的乡村中嘹亮地回响着。

大伯是远近有名的铁匠，农忙耕田，闲赋打铁，为农户打制、修理农具，“锄头、镰刀、斧子、菜刀、瓦刀……”当各种农具一应俱全地出现在他手下时，大伯才会停下来休息。每当这时，院子里就会响起大伯那乐呵呵的笑声， 他会给我们讲《封神演义》的故事，有时会给我和堂姐变魔术，不知怎的就变出来一个红薯，粗糙厚重满是茧子的大手还会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在月光如水的夜晚，那双手还会在墙上给我们上演“燕子飞翔”的手影。凉鞋穿坏时，大伯一会儿就粘好了，家里的自行车总被大伯擦得锃亮，转速飞快……

幼小的我不知道打铁是一门苦营生，也不知道大伯的清贫，更看不到他起早贪黑，走街串巷，挣着微薄的钱，只知道他总是笑容满面。

后来，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发展，小型农具逐年减少，铁匠这个行当也逐渐消逝，大伯被迫转行，背井离乡，去很远的地方打工了。

一个冬天的早上，我起床后发现桌子上放着一条崭新的红纱巾，还有一个用红布包着的金灿灿的环形簪子，我高兴得欢呼雀跃，欣喜地打扮好就出门了，奶奶告诉我，大伯春节不能回来，所以专门给我寄来了礼物。

以后的岁月，大伯辗转去过多个地方，干过多种工作，就像被铁锻打的一生一样。几年前，我去医院看他，他瘦削的身材如干枯的树枝般，在看见我的一瞬间，眼睛似乎变得明亮起来，但不久大伯就离开了人世。

而今，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中的许多往事都化作了天边的云彩,被风吹散,唯独那条鲜艳的红纱巾,留在了我的心中，一如多年前那一个个炉火照天地的夜晚，那一个个火树银花的不夜天，历经岁月长久,愈加鲜艳夺目。

开在心头的那朵花

童年的时候，清晰地记得奶奶的樟木箱子是不能随便打开的，我猜想那里应该存放着不少珍宝。

直到有一天，远方来了客人，奶奶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让前来的宗亲看，我也凑上前去，只见暗黄的纸张上，贴着一块红色的标签，依稀能辨认出上面的繁体字是“钱氏族谱”四个字，虽然我不懂得其中的珍贵，但朦胧中感觉到了一种神圣。

花开半夏的时节，奶奶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给我们讲故事，我缠着奶奶讲家谱，奶奶不认字，只知道祖辈们从南方迁来后一直居住在这里。六岁的我，莫名对南方生出一种期待和敬畏。

上小学后，仿佛在诗词中找到了自己，在“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梦想自己变成了大大的荷叶，在“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时幻想着自己是江边的春花，在“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里憧憬着拥有江南女子的婉约可人，在驿外断桥边，在花开花落花满天时与友人一起欣赏江南的美景。

时隔多年，再次翻看家谱，才知道这里真的是敬奉着一个家族神圣的记忆，这是集几代族人智慧呕心沥血之作，是记录列宗史迹，宗族繁衍的一部书，也是我们后生晚辈慎终追远，寻根问祖的一部书。

慢慢翻阅，细细品味，吾近祖钱氏胜公位居千户官世袭，由江苏无锡迁至这里。远祖可追溯至五代十国吴越王钱镠。数年来后人谨遵先祖家训“子孙虽愚，诗书必读，勤俭为本，自必丰亨，忠厚传家，乃能长久……”

烟雨蒙蒙中，我来到江南，繁花锦簇，桃红柳绿；美丽太湖，烟波浩渺；东林书院，书声琅琅。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原来这才是绽放在我心头的那朵花，和老院儿一起盛开，永恒而璀璨，持久而芬芳。

作者简介：
钱丽，新乡市外国语小学语文教师。新乡市骨干教师，新乡市名师，新乡市模范班主任。喜爱文学，喜欢徜徉于文字中，行走于山水间，让身心诗意地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