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世光:世事无常,事事如常

2017年,第一张创作专辑《神经志》的发行,让蛰伏于幕后13年的R&B唱作人丁世光成为当年华语乐坛的一匹黑马。专辑中,他用纯熟的旋律创作和诚挚的情感表达,带我们重温了历久弥新的经典节奏布鲁斯的光彩,也让人们看到了积聚在这位新人身上的才华和潜能。如今,在万众期待下,丁世光的第二张专辑《实况电影》如期“上映”。灯光熄灭,序曲响起,《Q》将与你一同进入他的音乐故事之中。

从2017年7月开始筹备,到2019年年底正式发行,谁也不会预料到,花了两年半时间制作打磨的新专辑,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不得不调整计划。原本的宣传工作停摆了,丁世光和所有人一样,把自己“隔离”在北京的家中。

“我确实很适应这样的生活,但是心态不太一样。”丁世光苦笑着说。制作专辑的时候,整日宅在家里的工作室搞创作就是他的生活常态。工作时他常常会忘记时间,直到突然被提醒的“人有三急”。而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他选择暂时脱离“艺人”的身份,换一个视角去体会自己的生活。多花时间与家人相处,陪伴猫狗照顾花草,这是对他来讲重要的事情。

最近的新闻总让他有些百感交集,“随着疫情发展,我也感到非常的担心,担心在前线的医护人员,担心家人,担心周围的朋友,我希望他们都平平安安的。”他带着一些感慨地说道,“我最近前所未有地意识到,我们实际上就是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的生命共同体,我们的命运都是彼此紧密关联的。澳洲山火、东非蝗灾、亚马孙雨林被毁......这些看似遥远的事情都不是与我们无关的。”

他也因此常常反思:音乐人在这种时候,应该做的、能做的究竟是什么?在重新翻出迈克尔·杰克逊的《Heal The World》反复循环了好多遍后,他有所感悟:“虽然世界那个时候跟现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个时候的问题和灾难跟现在的可能并不完全一样。但是我直到现在,每次听到《Heal The World》时,还是会感到无以复加的感动。”

他觉得无论任何时候,音乐人都不能放弃去发自内心地诚实表达:“真情实感的音乐有很大的力量。我们是人,我们有语言,我们有类似的脉搏和共情的能力。如果带着某种目的去创作一定会产生一种空洞,那种不自然的状态会被记录下来。而只有真诚美好的力量可以一直存续,人们会愿意把它留下来。”(一个多月后,迈克尔·杰克逊遗产委员会也巧合地重新剪辑发布了《Heal The World 2020》的新版MV,以支持全球人民抗击疫情。)

回到2004年,23岁的丁世光趁着一次去上海看陶喆演出的机会,托朋友把一张收录了11首原创歌曲的demo送到了陶喆手中。他没料想到几天后居然真的接到陶喆的电话,并邀约他加入自己的团队一起做音乐。
而专辑里那首叫《Catherine》的歌也被收入了陶喆2005年发行的专辑《太平盛世》里,还是丁世光第一首被正式发表出来的作品。如今回忆,他依然认为《Catherine》对他来说是最特别最有意义的一首歌,“那首歌让我进入唱片工业,没有它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故事”。
入行之后,他对接触到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与好奇,也做好了要好好学、慢慢积累的准备,“我觉得没什么好急的。反正有这么多的音乐知识,这么多的器材可以去尝试,都这么有趣这么酷,我觉得用一辈子的时间都玩不够”。而在听到越来越多的好音乐之后,他也慢慢明白,“音乐不只是阅历和器材,必须要有一个鲜活的执着的灵魂,才能做出鲜活的执着的音乐”。

丁世光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不想靠什么运气,或者是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做音乐,这是为什么我学习和磨炼了很久之后,才会出专辑的原因。因为我一直在准备那些让自己随心表达、信手拈来的工具和元素。”所以即使曾经有出片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也并未动摇。他从来没想过要去做一个成功的艺人,他希望自己能像那些从小到大憧憬成为的音乐家一样,做出一张能够让自己认可的作品。

丁世光经过多年的沉积与等待,直到欣赏自己的伯乐出现,发行第一张专辑的时机才真正来临。《神经志》描述的是一个比较纠结的自我探寻过程,制作上同样经历了无数次的推倒重来。最终,13年的默默耕耘成就了一朝的横空出世,丁世光不仅凭借《神经志》收获当年台湾金曲奖最佳新人、最佳专辑、年度专辑三项提名,更一举摘得MAMA亚洲音乐盛典亚洲最佳新人奖。

△丁世光与叶喜儿参加金曲奖盛典

成功赢得瞩目的丁世光并未在闪光灯下多作停留,便立刻投身到新作品的创作中。为了把所有精力和时间都投入自己的专辑中,他不惜推了不少写歌邀约。有了第一张的经验在前,《实况电影》少花了半年时间就完成了全部制作。

这次《实况电影》的核心主创依然延续了丁世光、叶喜儿、程振兴的三人团队。叶喜儿是丁世光的太太,同时也负责全部的和声,程振兴则是丁世光多年的好友和工作伙伴。

“我们几个都是很感性的人,所以对于亲情、对于友情、对于整个人生有很多音乐上的灵感,也给彼此很多生活上的帮助。所以其实我们是怎么生活的就是怎么做音乐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区别。”丁世
光坦言。正因为私下的关系足够亲近,他们合作交流时也不会带有任何顾虑,音乐上存在的意见或不满意,随时都可以直接提出,没有人会为此计较。正是因为这种默契,他们才能紧密配合,全心高效投入作品当中。

"人生也不是用一种心情,或用一种情绪就可以简单形容明白的。我们有的时候经历一个事情也是会有前味、后味的变化的。"

专辑的企划是由叶喜儿提出的,将“实况”与“电影”两个词并置,让这个极为常见的概念多出来一层耐人寻味的矛盾性。丁世光向我们解释:“《实况电影》我们可以说它是一部关于一个人无法重来的一生的纪录片。如果你像我的那个封面那样,从当前的画面跳到上一层去看待整个人生过程的时候,你会发现它是一个像是有谁冥冥当中在帮你编剧帮你导演的剧情片。”

在这段将近40分钟的听觉影像里,丁世光用潮汐、日月、执念、归宿四个不同主题的章节串联起完整的叙事流线,设计上充满巧思,不管是歌曲上的两两对照组合,还是曲目间的过渡连接。很显然,这是需要从头至尾完整地听完一遍才能体会其用意的专辑,他认为专辑的形式非常接近“茶道”或者“料理”的精神,需要仔细考量菜品的品类、次序,才能更好地引导听众进入他想要呈现的那个世界观里。

“人生也不是用一种心情,或用一种情绪就可以简单形容明白的。我们有的时候经历一个事情、感受一个事情也是会有前味、后味的变化的。”这正是丁世光想要通过音乐传达的生活感悟。

他在和声、编曲等不易察觉的地方埋下“彩蛋”。无论是在《日出》这样色彩广阔明亮的歌曲里夹杂出现的哀伤的旋律色彩,还是在《乌托邦》热烈轻快的拉丁乐伴奏尾声降下的雷雨,都是他用一种中和的方式在阐述生活的复杂性。

△叶喜儿编辑录音工程

在专辑的主打歌《低潮期》中,丁世光和叶喜儿虽然唱的是一样的旋律,却在两段的时候选择了用不一样的和声色彩去进行修饰。这是为了还原人生处于低谷时犹如浪潮一般有高有低的状态。诸如此类的细节安排不仅丰富了专辑的听觉色彩,也极大地提高了歌曲耐听度。

如果要给《实况电影》提取一个关键词,那大概会是“珍惜”。专辑构想之初,丁世光正经历着人生中的重大转折。酝酿多年的出道之作尚未发表,家人离世的噩耗又相继传来。他深感命运翻转之际,自身的彷徨与无力。
在专辑序曲《起源》里,他从姥姥的故事讲起,回溯了整个家族世代传承的故事。“我们之所以能在这里,是他们经历过一切之后的一个结果,他们的人生对我们就是产生了这么重要的影响。”他讲述道,“而当这张专辑做完的时候,我姥姥已经不在了,歌里面提到的很多家人也都已经不在了。”

如今再看当时的那段时光,他不禁感慨:“我这个人的性格里面总有一种哀伤。但我从哀伤中得到的不是沮丧,而是珍惜,这种珍惜的感觉就是我生活的推动力。”
事过境迁,他越发感受到自己当下所拥有的是如此宝贵。《好的一天》是对《低潮期》过后每一个平淡日常的感恩之心;《日出》与《月食》相对,是对常常被我们忽略的美好事物的重新珍视;《乌托邦》则是艺术家对于拥有心中理想之后的旷达满足。

△丁世光与赵静靖商讨混音

而对于家庭、亲情的珍惜更是占据了他内心极其重要的位置。上一张专辑《神经志》中,最后一首写完的歌曲《不散的宴席》是献给父亲的。很多听完的人都有这样的疑问:为什么明明是一首悼念的歌曲,听起来却是轻快的编曲?

“我觉得生活不是一个理所当然的色彩能去形容的,当我遇到那种伤痛的时候,也不是简单地用‘沉重’就能形容的。”他提起书法家颜真卿曾经写过的一篇《祭侄文稿》。“那是他侄子全家都去世后,颜真卿在悲痛至极的时候写的一个很潦草的东西,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作品。他也是很悲痛,但并不是软弱无力地去描述自己失去亲人的那种痛。后来的人也从他的潦草之作中感受到他的悲愤和力量。”

而在《实况电影》中,他又重新审视了父子之间的情感羁绊。《你的家》的作词人李双周是丁世光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写歌的好友。与自己不一样,丁世光评价他是一个“很早熟的作词人”。

△丁世光与张子涵录贝斯

“到现在我都还是很诧异,他为什么能在那个年纪,在我还没有那么深刻地理解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已经写了很多超越年龄的感悟。十几年前我们帮别人写了一些作品,我都是到后来才能慢慢理解这个词里的深意。”《你的家》早在2005年就已经写完。故事实际上源自李双周和他父亲的一次争吵。

“将近五分钟的一首歌,我当年其实一直没办法真的把它唱完,每次我给我妈唱,她都会哭得不行。”
丁世光回忆着:“其实那个时候我父亲也还在,可是人就是会有那个共情和想象力,即使你没有真的经历过那个事情,也还是会因为那个故事而感到共鸣。”丁世光停顿了片刻,继续说:“然后到了现在,我终于知道怎么样去呈现这首歌的样子,但可能是用另外的一种心境。我终于能够很真实也很平静地把它唱完。”

对于父亲,丁世光曾经充满不解,他固执强硬,难以沟通。而前几年,他开始对父亲这个角色有了一些不一样的认识。有时候,他仿佛能从另外的一种感知层面去感受父亲的存在。“你周围的人以及你的家人都跟你说,你会跟他越来越像。有的时候我会有一个错觉,就是在自己的面孔之后,是跟我父亲有这么相似的秉性和习惯的一个灵魂。”

很多听过丁世光这两张专辑的人都会这样去评价他的音乐风格——“华语流行乐坛极为少见的纯正节奏布鲁斯”。而当我们询问他为何会如此坚持这种曲风的时候,他的反应颇有些令人意外。“其实我没有特别坚持。”他回答道。

“但我理解你说的一个状态,”他思索了一下,“这可能就像是一个人讲话的口音,无论你讲话的内容是什么,你讲不同的故事你的语气可能是不一样的,你的情绪可能是不一样的,但是你的口音别人应该是认得的。所以在写歌和制作的时候,我应该有一些我认为很舒服很自然的取向或者选择。而这些累积到一起之后,会让人觉得这好像是我在坚持的一个东西,但其实这个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表达。”

△丁世光在浙江卫视“2019年中音乐盛典”现场演唱

他把自己音乐细胞中的黑人音乐种子一部分归结于从小的耳濡目染。由于全家人都是基督徒,姥姥和妈妈经常会播放很多福音音乐。而朝鲜族的身份也让他自小就受到了民族音乐的熏陶。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小时候姥姥家有很多从韩国拿来的歌谣会音乐录影带,童年时他总会把这些录音带翻来覆去地听。

“很有意思的是,我长大才慢慢发现,黑人音乐其实也自然地影响了整个韩国的音乐文化环境。那里的音乐很多都包含着源自黑人音乐的律动和和弦色彩。”
开始有意识地去接触更多音乐的时候,当听到像Babyface、大Boyz II Men这些人的专辑时,他会一下子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和喜爱。“我一直觉得每个喜欢音乐的人都应该有自己直觉里就喜欢的某一种曲调。而对我来讲,他们的音乐跟其他的流行乐是截然不同的,会一下子就跳脱出来。”

比起当代的节奏布鲁斯更注重歌曲hook和rythem的创作思路,丁世光则更倾向于经典节奏布鲁斯的方式,用一些抒情婉转的长句子,像讲话一样来倾诉表达自己的想法。当然,这其中也存在某种微妙的平衡。
“在当下的时代你要去做一个全然复古的东西,可能会很容易带来一种过时的感觉。”他剖析道,“但复古的元素跟流行性结合起来的时候就会带来重新retro的气质,比方说我很喜欢一些1970、1980年代的音色,但是我们需要学习用最新的工艺或者科技来处理它们。而重新流行和old school的区别可能就在这里。”

对别人来讲酷的音乐是什么?这个答案可能有很多。但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要去猜别人会喜欢什么就去做点什么,那一定是最不酷的一件事。”

曾经有人说过,对于一个优秀的创作歌手来说:只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才会动手做专辑,而不会被任何市场和时间的压力所左右。这一点如今也完整地传到了丁世光身上,他很少会去预设听众的立场,也并不在意当下的市场或流行趋势。

“我不认为年轻人就一定无法听懂我的音乐或者无法感兴趣。无论哪个群体,无论从哪一种角度划分这些群体,有人珍惜我的音乐我就觉得很幸运,有人没有感觉也是很正常的事。并不是说谁做错了什么,并不是说我需要去调整些什么,对我来说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忠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认可的音乐,这个就是我想做的事。”丁世光看得很明白。
“对别人来讲酷的音乐是什么?这个答案可能有很多。但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要去猜别人会喜欢什么就去做点什么,那一定是最不酷的一件事。”他继续说道,语气格外笃定。制造潮流的途径或许有很多,但成为经典的方式只有一种。丁世光并非不懂变通,他只是比很多人更清楚这一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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