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不可说》连载终 他和她的谎言
“你给我站住!”
关上门的一刹那,我重重地把背包扔在了沙发上。
打车回来的这一路上,我跟宗理都没有说话。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教训宗理,不管他是打游戏还是赛车,不管他是外宿还是流浪,其实都跟我没有关系。
我既不是宗理的妈也不是宗理的奶奶,说穿了,我不过就是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而已。
但在看到头盔下那张脸孔的一刹那,我的心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扎了一刀。再没有什么比这种后怕更让我害怕的了,我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溢出了汗珠,冰冷地贴在我的身体上。
有那么一瞬间,我连手指头都不能动一下。
如果刚才那个山道上有一辆摩托车飞出去,会不会就是宗理?
如果那一刻有丝毫的差池,我是不是永远都见不到宗理了?
如果我没有跟着许正耀去看那个摘下头盔的人,如果我只顾着去找温暖的空调,如果那样……我是不是连自己可能已经失去了宗理都还不知道?
有些事真的不能回头去想,就像万丈深渊在你脚下,但你不能低头去看。
可我还是看到了,那深渊里,有宗理。
“你怎么会在赛车场?
“你什么时候学会赛车的?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样很危险?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
我的问题像是尖锐的矛,但刺向宗理的时候他却毫无反应。他没说话,也不看我,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只是倔强地背对着我,留下一个清晰而单薄的背影。
“你不是跟我说你去程阳家的别墅过寒假吗?”宗理依然不出声,我不禁抬手拽了他一把,迫使他转过身来面对我,“为什么要撒谎!”
“有什么关系。”宗理抽回手臂退开一步,别开脸去不看我。
“你说什么?”我皱起眉头,“什么叫有什么关系?”
“我是不是撒谎,在谁那里过夜,有没有去赛车,是不是不要命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宗理终于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
那一刹那,我清晰地看到他眼睛里的冷漠,仿佛一个白色的空洞,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尽,然后里面依然是空荡荡、冷冰冰的。那不是我认识的宗理。
“反正你去哪里我也从来都没有问过,”宗理垂下眼睑,声音也低了下去,“那么我去哪里,也都跟你没有关系吧。”
“你说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是宗理,我认识的宗理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我错了,因为宗理又说了一次,而这一次我听清楚了。
“我说,我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是不是不要命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宗理看向我,我从来没有听过他用那么大的声音跟我说话,“你跟谁在一起,我没有过问过,我也没有资格去问,我们说穿了就是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你不想要什么弟弟,我也根本没想过要什么姐姐……”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当年奶奶没把我领进门就好了,反正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奶奶,你也根本不会愿意留下我……”宗理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像巨大的引擎声从我耳旁刮过。我看到他的眼瞳里布满了裂纹,苍白的眼底爬满了红血丝。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么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让我死了不是更好!”
啪的一声,我看见自己的手从宗理的脸上擦过。
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渐渐地,我的手心有些疼,我看见面前的宗理偏着脸,侧过去的半张脸上慢慢地泛起了红印。
宗理保持着这个姿势,画面像是定格了一样。我们谁都没有动,只有呼吸声还在此起彼伏。
——你不想要什么弟弟,我也根本没想过要什么姐姐。
——我们说穿了就是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
“你说得对。”
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平静得让我都怀疑这可能是电视机里的声音。但电视机没有开,屏幕都是黑的,和夜一样黑。
“我们说穿了不过就是两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我不是你姐姐,你也不是我弟弟……”
宗理把脸转了过来,我看到他眼睛里的空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我听见他喊我“林沫然”,但我没听见他后面说了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是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从今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给我滚!”我指着门口对宗理说,“马上从这里滚出去!”
奶奶刚说把宗理领回来的时候,我就是反对的。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宗理是出了名的扫把星,据说他刚生下来妈妈就去世了,爸爸又在一场实验室爆炸中意外身亡。他被遗弃在只有大货车会经过的路边,再也寻不到他的家人。
奶奶坚持说那不是宗理的错。那不是他的错,难道是我的错?
宗理刚来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他,瘦小的个子,苍白的脸,怯怯地跟在奶奶身后一言不发,他红肿着眼睛紧紧地攥着奶奶的衣襟,好像我要吃了他。然而分明是他抢了我的奶奶,我还没有找他算账。
奶奶指着我同宗理说:“这是林沫然,是你姐姐,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而我说:“滚一边去,我才不要什么狗屁的弟弟。”
嗯,原来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呢。
我睁开眼,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阳光穿过玻璃窗,一泻千里地照进我的房间里。
我看了一眼钟,现在六点半了。
这一个晚上,我睁着眼把宗理说的每一句话都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遍,然后我发现,他一个字都没有说错。
我的确是跟小刚哥哥说过,看在奶奶的分上,我也会好好照顾宗理。我也的确跟奶奶说过,我才不要什么狗屁的弟弟。我还跟李博士说过,带他走吧,反正他也不是我弟弟。甚至在奶奶去世的那天,我对宗理说:“都是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害死奶奶的。”
原来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宗理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只是,我为什么那样说了呢?
我为什么说那样的话呢?
我站在打开的冰箱前愣了好几分钟,直到听到冰箱的报警声,才想起来关冰箱门。
冰箱里什么都没有,牛奶喝完了,面包也没了,连鸡蛋都吃完了。宗理不在家,我跟叶爽谁都没想起来给冰箱进行补给。浴室里的牙膏用完了也不会去买,杯子昨天晚上摔碎了,毛巾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宗理不在,不会有人想起来要去超市,炉灶永远是冰冷的。
说什么我在照顾宗理,细想起来,全都是宗理在照顾我。
而我却还对他说:“你给我滚。”
我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说穿了,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不过是寄宿在这里的房客。而且宗理说的都对,我甚至不能否认宗理说的——我们不过是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再过几个月宗理就满十八岁了,我们就会成为两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我不想要弟弟,他应该也不想要我这个姐姐。
他没有资格过问我,我也一样没有资格过问他。那我又有什么资格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唉,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房间。
找个机会,我应该跟宗理好好道个歉——我从柜子里拿出外套穿上,背好背包,拿起钥匙在门口换鞋——至少好聚好散,我以后才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奶奶。
我拉开门,然后吓了一跳。
宗理就在门口,仿佛是硬生生在那里坐了一夜,脸都冻得发白了。看到我的时候他想站起来,但一下子没能站起来,第二下才站了起来。他的手冻得发青。
“你怎么……”我伸手想在宗理的脸上试一下温度,但快要碰到他的时候,我还是把手收了回来,捏着手指说,“外面冷,你进去睡吧,我今天要去咖啡馆打工,晚点回来。”
我把钥匙放到宗理的手心里,正要转身的时候,宗理拉住了我。
他的手明明已经冻得僵硬了,但拉住我的时候,却很用力,然后用力地一拽,我就被他拽进了怀里,身体跟着他一起撞到了墙上。隔着他的身体我都能感觉到撞得有点痛,他一定更痛。
我听见宗理说:“林沫然,我错了,是我错了,求你不要赶我走……”
我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唉,我其实哪里有资格赶你走,这里也根本不是我的家。
我抬手拍了拍宗理的背,他仍然没有松开手的意思,把我搂得更紧了。再紧一点,我应该就不用去打工了。我只能又拍了拍他的背说:“我不赶你走,快进去休息,你都冻僵了。”
楼道里有多冷,经常忘记带钥匙的我是知道的。我刚搬进来的时候是十一月,有一次我忘记带钥匙,在楼道口冻了三个多小时,整个人都快没知觉了。更何况现在是二月,还是一整夜。
我拉了拉宗理,他终于松动了。我从他的怀里退出来,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冷得我一时间都没试出温度来:“你都冻僵了,进去喝杯热水,好好睡一觉,晚上回来我给你买好吃的。”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昨天那样的苍白空洞,却仍然布满红血丝,看得让人心疼。
我进电梯的时候宗理还站在门口,像是怕我会消失一样。我只能朝他挥挥手。看着他进了屋,我才放心地关了电梯的门。
我突然就觉得很累,也很想回去好好睡一觉。
果然今天我是第一个到咖啡馆的,拖了地,擦了桌子,洗了杯子后,李岩才来。看到我他似乎吃了一惊,我笑嘻嘻地把刚冲好的热咖啡朝他递过去说:“师兄,你辛苦了。”
“八戒,你也辛苦了。”李岩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朝我竖起大拇指,“八戒,有长进。”
李岩这两天的状态比之前好了一些,我昨天早上去专业课教室的时候还看到了他的半成品作品。虽然不怎么像样,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努力。
努力地恢复,努力地变好。我记得李岩那天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不同意分手,就还没有分手。”
他应该还喜欢叶爽,还很喜欢。
“你昨天晚上没睡吧?”李岩看了看我。
“没有。”我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嗯,确实是一张熬夜的脸。
“下午你早点回去吧,今天晚上客人应该挺多的,你在这里迷迷糊糊的,万一打翻咖啡,弄坏了奶泡机就麻烦了。”李岩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进水槽里。我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今天晚上人会多?”
李岩拉着门的手顿了顿才说:“今天是情人节。”
哦,原来我一不小心又在人家的伤口上撒了把盐。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脑子不够用的时候就闭嘴呢。
早早地离开咖啡馆后,我趁着天还亮去超市买了牙膏、杯子、面包、牛奶、鸡蛋……然后又打包了我和宗理的晚饭。到家的时候,屋子里还是和早上一样,乱糟糟的。
我放下东西进宗理的房间看了一眼,他还在睡,我松了一口气。
但直到我放好东西,热好晚饭,宗理还没有出来。我隐隐觉得不对,进屋伸手摸了一下宗理的脸,烫得跟我刚煮开的牛奶一样。
宗理微一睁眼就又闭上了,迷迷糊糊地说:“林沫然,你回来了。”
还好,还认得我,没有烧傻了。
我从柜子里翻出体温计,用酒精棉球擦干净后塞进宗理的嘴里,捏着他的下巴说:“别说话,不然水银吃进肚子里是要死人的。”
体温计显示三十九摄氏度,吓得我跑到楼下药店买了柜上所有的退烧药,又买了个耳温计。医生千叮万嘱我一次只能吃一片,还一定得吃了东西再吃药,又在门口看着我跑去粥馆里叫了一碗外带的粥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回来的时候宗理还在迷迷糊糊地睡着,我拍拍他想把他叫起来,他忽然就拉住我说:“林沫然,对不起,你不要赶我走……”
其实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没什么资格赶你走。
我喊了好几遍才把宗理喊起来。看着他艰难地喝下了半碗粥后,我把粥碗放到一旁,问他:“嗓子疼?”宗理微弱地点了点头。我翻出叶爽的薄荷糖塞了一颗给他,又说:“过几分钟就不疼了,先把粥喝了,然后吃药,吃完了再睡。”
“明天……”宗理一开口自己也吓了一跳似的,隔了一会儿才艰难地说,“要报到。”
“我会帮你请假,”我走回来,让他半躺下才又说,“你安心睡觉,不用担心这个,等烧退了再回去也不要紧。”
宗理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舍不得移开。现在倒换我不太敢看他,硬是等他闭上眼睛睡觉,才出了房间,然后我就坐在客厅里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醒过来看钟,已经一点多了。我进宗理的房间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没刚才那么烫了,拿耳温计量了一下,三十七点五摄氏度了。
到底是年轻,病也好得快。
但我不放心,还是定了个闹钟打算过两三个小时再看看。谁知道一觉睡醒天都亮了,闹钟也没响。我出了房间,看到客厅的桌上有张字条,宗理的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我退烧了,先去学校了。药我带着,我会记得吃。
我盯着字条看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原来今天就开学了。我盯着日历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想起来,我应该去画室交差了。
大概是过年的关系,学校特别冷清,我清净地画了一整天,看见天黑了才想起来要给宗理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起来,我刚要说话,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开口:“林沫然?”
是程阳。
我跳下出租车的时候,校医院简直灯火通明。
我着急地往急诊室跑,被台阶绊了一下,摔了一跤还没爬起来就听见有人喊我:“林沫然。”
一抬头就看到程阳正从医院里走出来,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抓着程阳就问:“宗理呢?他怎么了?”
程阳在电话里跟我说宗理跑着步突然就吐了的时候,吓得我一脚踢翻了画架旁的水桶,都没来得及扶起来就直接跑出学校叫了个出租车。
“宗理他正在里面吊水。”程阳扶着我,看我差点一脚踩空,忙拉了我一把说,“我带你进去。”
“怎么会这样?”我边走边着急地问。
“本来就是在正常训练,也不知道为什么,宗理突然就停了下来,脸色很难看,然后就跑进厕所吐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拉开病房的门就看到许正耀坐在病床旁边。看到我,他站了起来,大概是很惊讶。不过我顾不上去看他惊不惊讶,只急急忙忙上去看了宗理一眼。他的脸比早上更白了,嘴唇上也一点血色都没有。我摸了一下宗理的额头。
还好,烧没有上去。我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输液瓶,是葡萄糖。
“你怎么来了?”许正耀看着我。
“我来看我弟弟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了。”我瞪着许正耀。程阳还没开口,许正耀已经说:“只是正常训练的量,日常都是做四十个引体向上再跑步十公里,不知道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推了许正耀一把,“发着高烧的人,你让他做四十个引体向上再跑十公里,你说你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样好好的人都受不了这么大强度的训练,更何况宗理他还病着。你们当教官的都是屠宰场里出来的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宗理他发烧了?”许正耀被我推得一愣,连程阳都吃了一惊,看了看病床上的宗理,“他没说啊。”
“他不说你们不会看吗?眼睛长着是用来吃饭的吗?一个人的脸白成那样子,不是病了难道还是化妆了吗?不是你弟弟你不心疼,你怎么不去跑个十公里再做四十个引体向上来跟我说有没有事。”
许正耀被我推得一直退到了墙根才停下来,举着手朝我投降说:“好好好,是我错了,但我真的不知道宗理发烧了,如果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他参加今天的训练。”
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是,也是我忘记给许正耀发消息了,错的明明是我,为什么我又在跟别人发脾气。
“你们怎么回事?”校医大概听见动静了,进来冲我们喊了一声,“病人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你们吵什么吵,要吵到外面吵去。”
我不吵了,我也吵不动了,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程阳买面包和饮料回来的时候,许正耀已经走了,剩我一个人在病房外面坐着。程阳把面包和饮料朝我递了过来:“学校食堂都关门了,小卖部里只有这个。”
“谢谢。”我接了过来,把吸管插进牛奶里的时候,程阳才说:“宗理病得这么严重,我也挺意外的,以前训练的时候淋雨跑十公里他都没事。”
“你们以前还淋雨跑过十公里?你们这学校也太不像话了,又不是特种部队,至于吗?”
程阳笑了笑说:“宗理也不是那种容易生病的体质,只有精神上承受不住,人才会突然垮掉。”
“精神上?”
程阳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他想让我说什么?说我刚跟宗理大吵了一架,我还让他滚吗?
错的是我,我也想扇自己一巴掌,但这又不是演苦情剧,何必呢。
“就那天赛车的事……”程阳别开了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我猛地记起程阳那天的那声“表哥”,不禁看了看他:“对了,许正耀是你表哥?”
“啊?”程阳被我问得一愣,呆呆地点了点头才说,“宗理没告诉你?”
“宗理已经很久没好好跟我说过话了。”我叹了一口气,看着手里的面包,“他是去你家别墅了还是去赛车场了我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许正耀是你表哥?”
“你们吵架了?”程阳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吵架了吗?还是只是我一个人在发神经?
“其实我骑摩托车,就是跟我表哥学的。”程阳说,“不过后来他被我姨夫拉去当兵,就没人跟我玩了。那天也是我硬拉着宗理去赛车的,你不要怪他。”
嗯,但我也不能怪程阳。宗理要是不想去,就是绑着他,他也不会去,这一点我还是了解他的。
“赛车有那么好玩吗?”我不解地问。
“也不是好玩,”程阳突然低下头,非常小声地说,“因为赌车赢了就有钱。”
“什么?”我猛地扭头看了程阳一眼。程阳苦笑了一下:“宗理也没跟你说吗?”
我也很想知道宗理到底还有多少事没跟我说。
“你知道我们高三补习要用多少钱吗?校内还有课外的补习,宗理他不想一直跟你要钱。他所有的补习费,都是他赛车赢来的。”
我就说哪有学校高三补习费才那么点。但我为什么就没有多想想呢?我的脑袋真的就是个装饰品吧。我竟然还说我是为了奶奶才照顾他,我竟然还有脸说,是我在照顾宗理。
一瞬间我觉得心口冰冷冰冷的,费了好大的劲才喘上一口气来。
“宗理是怕你担心才不告诉你。”
但是宗理不告诉我,我就不担心了吗?
除非我一辈子都不知道,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秘密。
真的,不存在的。
我靠着墙壁微微抬起头,医院里的白炽灯照得我头晕。我想起奶奶去世的那一天,我跑到医院的时候宗理站在长廊上,是他一直陪在奶奶身边,是他到最后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奶奶。而我却对他说:“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害死奶奶的。”
他甚至连一句辩驳的话都没有说,任由我对他又打又骂了十几分钟。
到底谁才是扫把星?
我闭上了眼睛,林沫然,你的脑子里装的都是颜料吗?
“但是,”我微微睁开眼,也没有去看程阳,只是问,“他为什么不告诉许正耀他病了呢?”
如果说了,我相信许正耀也不会让他参加训练。照理说,宗理也不是性格会好强到这种地步的人。
“如果是别人,宗理可能就说了。”程阳忽然苦笑了一下,“但是是我表哥的话,他肯定不会说啊。”
“为什么?你表哥怎么了?”我转头看着程阳。
“我表哥他喜欢你啊。”程阳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你其实不用太惊讶,你表哥跟我说过。
“但那又怎么了?”
“你……”程阳垂下目光,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更茫然地看着程阳,他继续说:“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我捏着牛奶看着他。
“宗理他喜欢你。”程阳说,“他比我表哥……更喜欢你。”
我发觉自己微微张嘴的时候,冷风已经从嗓子眼儿钻进了我的喉咙,但我依然没能来得及把嘴闭上,只是看着程阳问:“你……你再说一遍?”
“林沫然,你真傻还是假傻?”程阳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大家都在屋子里玩,只有宗理一个人在阳台上给你发消息,发了两个小时。”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我回忆了一下,宗理的消息不就是“新年快乐”吗?
“对,就只是‘新年快乐’这四个字,他输入了一晚上。”程阳认真地看着我,“林沫然,你真的不懂吗?”
我想,我可能有点懂了。
但程阳还是怕我不懂似的又说了一次:“宗理他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喜欢。”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感觉有人在拍我的手,我才抬起头来。
宗理已经醒了,脸色也比昨天晚上好多了,护士正在给他拔针。
“你醒了?”我抬手摸了摸宗理的额头,体温正常,可是人看起来还是很虚弱。
“他只是有些脱水,多休息,补充营养就好了。”护士摘了盐水说,“学校食堂有加餐的,给他买点好吃的。”
“好。”我认真地点了点头,等护士走了才看向宗理问,“你想吃什么?”
宗理摇了摇头,依然看着我,张了张嘴问:“你怎么来了?”他没有发出声音,但我看懂了。
“我给你打电话,是程阳接的,他说你突然吐了,吓死我了。”我把病床摇起来一些,本来我想让宗理回家休息的,但从这里打车回去至少也要四十几分钟,这么冷的天就不折腾了。
反正许正耀跟我保证了,这一个星期都不会让宗理参加体能训练。但我现在想想还是不放心,当时应该让他写份保证书的。
宗理扬了扬嘴角说:“我没事。”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我去给你买吃的。”我站了起来。反正我现在也没课,毕业作品也画得差不多了,多待一天再回去也没事。我正要转身,宗理却拉住了我。
“我不饿。”他说。
“葡萄糖不管饱的,多少还是要吃一点。”我正说着,病房的门就开了。程阳从外面走进来,看见我,晃了晃手里的饭盒说:“我买了早饭,有粥,有包子,还有鸡蛋,一起吃吧。”
我一看见程阳又想起来这个实诚孩子昨天说过的话——宗理他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喜欢。
我猛地抽回了宗理拉着我的手。宗理似乎吓了一跳,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于是忙从程阳手里拿过饭盒说:“那吃吧,一起吃吧。”
吃什么吃,林沫然,你真的是一头猪吗?
宗理没什么胃口。大病之后也不适宜一下子吃很多,我看他好歹吃了半碗粥和一个鸡蛋,也稍微放心了一些,等医生又来查了一次房之后,就放他回宿舍休息了。
“我不上去了。”到男生宿舍门口我就站住了。
“嗯。”宗理点了点头,稍微能发出一点声音了。我不放心地替宗理理了理围巾,恨不得给他弄个真空包装。
“行……吧,我暂时替你好好照顾他。”程阳跟在他身旁看着我,我也看了程阳一眼。
我叮嘱过程阳,不要告诉宗理我们昨天晚上说过的话,不然我就去跟许正耀说他赛车赌钱。程阳到底是个聪明人,我们就这样愉快地成交了。
到家后我还是不放心,躺在沙发上给宗理发了消息,没想到宗理很快就回过来了。
——我好多了,下午不去上课了,医生给我开了假条。
——中午吃了什么?
——食堂大叔煮的皮蛋瘦肉粥,程阳买回来的。
嗯,程阳这孩子还算言而有信。
——你周末想吃什么,我提前去买好。
——我周末回来再一起去买吧,这个周末爽姐该回来了。
对了,叶爽这个星期差不多该从夏威夷回来了。
她倒是喜气洋洋地过了个年,剩下我跟李岩在这儿差点抑郁了。
我一直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分手分得这么轻而易举呢?虽然叶爽以前每次分手也都分得挺轻而易举的,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李岩啊!
也不知道李岩现在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我一骨碌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拿起书包直奔学校。
——连载终